春天的氣息漸漸地愈來愈明顯，就連雨宮臉上的神色也不一樣了。
    他的部屬都可以察覺長官近日似乎臉帶春風，不知是有什麼喜事。
    這個答案沒有人猜得到，隻有玄間知道，雨宮正被一名少年牽引著。
    看著少年體力恢複後精神也容光煥發，雨宮很高興。
    玄間隻知道如何侍候他的長官，如何討他的歡心，作為一名隨從，他實在是無懈可擊稱職得沒話說。
    還有一個讓雨宮開心的，聽說天皇的病已經康複了，不過是患了一場嚴重的感冒，卻讓親近的人虛驚一場，因此，當雨宮得到消息後，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
    對他來說，效忠天皇是最重要的事。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無奈身邊的人常常誤解他，以為他是個靠權勢而一飛衝天的天之驕子。
    他自己明白，為了不負天皇疼愛他的一片心，他總是花上比一般人多了十倍、百倍的力氣勤勉自修。
    靜心禪修、武士道、劍法、槍法，無一不是苦熬過來的。
    既然是自幼就受矚目的人，他早就準備好要做到讓人沒話說的程度。
    別人練習時間若隻有一個小時，他硬是要比別多練十次才罷休，榮譽感在他心中強過一切。
    就算是交朋友，他也是有所揀擇，絕非胡亂作為的那種小三濫。
    這種嚴謹到要求凡事完美的男人，其實是讓很多人敬佩的。
    隻是，他這種苛求的態度在這幾日卻有忽視的現象，讓旁人有了錯覺，以為雨宮是否覺悟了，要改一改他那難以親近的個性了。
    今日一如平常，在工地上監工的雨宮筆挺地來回巡視每一個角落，不時蹲下來檢查水泥石塊裏的純度，每一塊磚要求砌到最完美才能使用，有一點點小缺陷都會被棄而不用。
    一整個上午，春日的太陽暖暖地照著這片土地，工人都是從牢裏帶來的男性犯人，以及從日本渡海請來的工程師。
    要建造天皇的別墅，自然不能馬虎。
    雨宮就是萬中選一的監工人選。
    任何人要在建造的過程裏偷工減料或者故意動手腳，都瞞不過那雙銳利無比的眼睛。
    今天上午，一名工人因為不注意，大小石頭沒經篩選就混進泥裏，當場被雨宮逮個正著，二話不說，他提起武士刀就是一記警告，朝那工人的左右膝蓋各劈一刀，工人再也無法走路，隻能哀痛地倒在地上求饒。
    沒有人敢幫他求情，端看那雨宮的作風，每一個人都低著頭加快手中的進度。
    這座山裏有很多頭上綁頭巾的人不時穿梭其間，似是為打獵而來。
    起初，雨宮聽見山裏有動靜，偶爾還傳來鳴槍或動物哀嚎的叫聲，約莫猜得出附近住著人家。
    方才，他處理完那名疏失的工人後，又聽見遠處有獵物的鳴叫。
    他讓玄間帶幾個人入山去了解附近的居民狀況，包括幾戶人家，家中情形，職業、身份等等都要報告。
    直到傍晚暮色將起時，眾人準備收工了，玄間才帶了人回來。
    雨宮猜對了，這附近有人家，而且以打獵為生。
    翌日，那些人家都被迫遷離，雨宮以身家性命和一袋金子要那幾戶人家選擇。
    他辦事既爽快又幹淨利落，直到確定周圍的環境沒有威脅，他才敢說這裏是安全無虞的地方。
    為了讓工程加快進行，他又從監獄裏加派了幾名精壯的青年罪犯扛些粗重的活。
    回到府宅時，正好是十點鍾。
    完美得無可挑剔。
    和室內，少年已經藏身在被窩裏好一陣子了。
    自那天雨宮替他戴上表後，每到夜晚，他就開始頻頻看著時間，自我催促著上床入睡。該怎麼說，他的內心其實並不打算和雨宮有交集。
    不，不能叫他雨宮，要喊他慶太，男人逼他這麼喊他。
    慶太每日都準時在十點回來，樓下會有人走動的聲音，然後他會踏上二樓的樓梯，清朗的足音每一步都很紮實，經過長廊的腳步會直接停在他的房間門口，門會被拉開，慶太會朝他望了一會，然後又將門拉上讓他獨睡。
    他總是裝睡，避開與他的交集。
    現在，他又聽見那熟悉的靴音上樓了，腳步很沉穩，每一步都走得輕脆卻鏗鏘有聲，雨宮慶太似乎連在自己家裏也不會放鬆。
    腳步聲果然停在門口，門拉開了。
    少年裝睡的樣子很僵硬，這在雨宮眼中一點都隱藏不了。
    他的直覺，少年應該知道他在門邊。
    輕輕朝內喊了一聲：“你睡了嗎？”
    沒有回應。
    “我帶了東西給你。”
    雨宮走進來，動作輕柔，跪坐著，低低說著話。
    “……華顏。”
    他首次叫著少年的名字，被子裏的身體猛地震動了一下。
    “我知道你還醒著，東西放這裏。”
    說完話，雨宮靜靜地走出去，輕掩紙門，朝隔壁的寢室而去。
    等到隔壁的門聲沒有動靜後，少年才自被中鑽出，摸摸雨宮放的東西。
    那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包裝紙上還有櫻花的圖案。他拆開包裝紙，裏麵是一盒顏料及彩筆，一冊日本畫冊，以及一迭空白的畫紙。
    他迫不及待地把身子挪到燈處，就著一絲微光，偷偷地翻開圖書開心地一張張欣賞著。
    他看得太專心了，沒察覺門已經被拉開，等到他發現有人進來時，雨宮偉然的身體高大地屹立在他麵前，像一座巍峨的山似地，強大的壓迫感朝少年襲來，他瞬間變了臉色，化為全然的驚慌。
    來不及逃，雨宮已經靠在他的身後，前胸貼著他的後背，兩隻手按壓在少年的雙肩上。
    “我陪你一起看書。”雨宮把少年摟在懷裏散坐著，雙手從肩上移到少年正在翻書的手背上。
    “啊！”
    一聲驚呼，少年手打顫一鬆，書掉在榻榻米，正巧打在他的腿上。
    雨宮拾起書，翻到剛才那一頁，把書交到少年手上。
    他的頭抵在少年的後腦，聞到發間傳來的淡淡發香。剛沐浴完畢的雨宮身上清香撲鼻，修長的手指握著少年抖動的手。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應該每一個人看到你都會怕你。”少年鼓起勇氣把那份感覺說出來。
    雨宮的話就此打住，四周的空氣很安靜，雨宮很安份，他讓少年把一整冊書翻到最後，然後替他張羅枕頭被子，蓋好棉被，確定少年不會吹風著涼，才安心地離開。
    臨走前，他低吟了一句，足以讓少年聽見的音量。
    “你知道嗎，我也是人，也有想疼愛的人。”
    少年沒有作聲，他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