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十三章 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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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柘突然站起身。手中提著那青瓷瓶子。“跟我來。”男子轉出茶室,向院中走去。
轉至小樓內,上了頂層。內有一間小室,杜清明跟男子走入,未曾留窗,光線昏暗。內是木質地麵,上頭擺了幾個蒲團。一張石幾,幾上擺一隻宣德爐;一錠墨,紙筆硯。靠牆一順紅豆木櫃子,牆麵掛了一幀水墨畫,濕氣淋淋的。
衛柘小心翼翼去了鞋子,走入室內,先燒了幾隻白蠟燭,又從櫃中取出一點香餅掰開,放入香爐,燃開了,在爐底下試了一試。須臾爐中便透出青白煙氣,杜清明細細一嗅,有清淡橘柚味。
衛柘招呼杜清明與蘇璽在蒲團上坐了,因屋內暖和,除下灰的外套,裏頭藍白襯衫領口中露出桃木的太極墜子來。
男子坐定,青瓷亦擺在了石幾上。布滿裂痕的雨過天青映了搖曳燭火,越發潤澤。
“剛才未講完的事情,繼續說。”衛柘道。
“你……該能知道的。”蘇璽澀然道。
“你還是不懂麼?”衛柘雙眉蹙起,“此時仍然不敢直麵?當年若有膽子做,如今何怵說?要你一句一句說出來,一點一點想起來。”
“不要說……”蘇璽恍惚搖頭。
“說!”衛柘喝道。
蘇璽素時的精明練達全然不見了。若說才來時還圖耍些小心思,此時哪裏還有半點敢真違拗他?再開口已有了哭腔。
“我……我約出徐東宇。見我時分明能感受他的狂喜。我把換分的事情說與他聽,他竟然願意了。我也應著他,不同他分手。他說自己複讀一年,再來F大找我。他家中父親過世早,隻有母親還在,多年又身體不好,不怎麼看顧得他,於是這換分的事情就辦下來。”蘇璽麵色發青,身體有些顫抖。
“得以去F大,我這些天抑鬱一掃而光。本來有舅媽在S市,少不得立時收拾東西先到S市看看,玩一通。至於徐東宇……雖覺有些對不起他,可是……也未多想。我在S市見到與安平這閉塞落後地方完全不同的東西,正是我想要的……那些天住在舅媽家,恰舅媽家有朋友來往,一家有男孩子亦上了F大與我相同專業。一同玩了好久,怎麼看都比徐東宇優秀,況家境更是好得不得了……”蘇璽再也說不下去,啜泣起來。
衛柘微微冷笑,眉毛一橫。“繼續。”
“我……我回來後開始躲著徐東宇。有一回,終於在回高中取東西時候遇見。在五樓的天台,他攔住我。”蘇璽情緒徹底失控,開始歇斯底裏。杜清明嚇壞,但訥訥的不知如何是好,隻如泥塑木偶一般在一邊坐著,自蘇璽斷斷續續的語言中,知道了當時的情形。
……
“過幾日我就上複讀班去了。近來總不見你……你該是開心的吧?”徐東宇期期艾艾,伸出手去拉蘇璽,少女卻輕輕一閃。
當然是想敷衍。“家頭還有些事情,我可先走了。複讀努力。”轉身欲走。
卻給少年狠狠拉住。舊公園的角落,蘇璽繃了臉雙眼隻向天上看。陰翳遍布的天空,鴿子飛過,眼睛一直未眨過,隻覺酸澀幾乎落淚,卻仍然不去看徐東宇。
他埋下頭喋喋不休。徐東宇澀然道:“蘇璽,這三年我一顆真心待你,再無別的企圖,再者,連……機會都給你,你為何還要躲著我?”
蘇璽勉強笑笑,嘴唇向一邊裂,如縫合不好的娃娃。“沒有躲你呢。隻是這幾日家裏應酬,忙。現下有客人,我先走了可好?”
“何必找借口……我隻是不明白……為何我待你恁麼好,你總是——”徐東宇雙手緊握,麵目也瞬間有些猙獰,額頭上青筋都暴出來了。“我連這樣的機會都給了你,能給的都給你,你還要什麼?”目眥欲裂。蘇璽的手也給捏的烏青。
蘇璽吃痛,用力一掙,還是掙不開。冷笑道:“徐東宇,你自己說,一顆真心待我,真的沒有索求?高考機會如此要緊,你也願白白給我的?”
徐東宇先是一愣,旋即麵色蕭然,緩緩點頭道:“是。”
“既如此,那你真是不求任何回報把機會讓我,那為什麼又在此糾纏?是什麼目的?”
“我……”徐東宇不想蘇璽竟然如此言語,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握住蘇璽的手也略略鬆了。
“若真是沒有任何企圖要求回報,”蘇碧仔細掰開他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指,猛然麵向徐東宇,眼中一道厲芒射過:“就不要再糾纏我!”
徐東宇失神後退兩步,“可是我們……”
“我根本就未喜歡過你。何必要糾纏我?索性就此分開,再不來往。不過換得了你的分數,大不得補償你些就夠了。感情事情,你何必勉強我?”
徐東宇麵色枯槁,跌坐在地。
蘇璽恍然回過神來,亦覺自己太狠,明明是她不對在先……他無償把自己的機會給她……可她的未來,怎麼可能被人束縛糾纏?橫下心,轉身就走。
行至樓下,回頭見徐東宇未跟上來,鬆了口氣。
突然,蘇璽心中似有什麼牽扯,一陣銳利的疼痛。不知為何條件反射樣的回頭。
天台上白衣的少年如流星樣落下,以陰霾天空為背景的飛翔姿態快速靠近,挾卷獵獵風聲讓蘇璽心中一片空白。
經過她麵前時,少年本闔上的雙眼睜開,蘇璽見他眼中的自己無限放大。耳中恍惚響起梵唱。
接下來是沉悶的撞擊聲。
蘇璽顫抖著,之後腦中一片空白,失去知覺
……。
當她再次蘇醒,已是在家中。父母都在一旁,見她蘇醒,喜不自勝。
她記得徐東宇在自己麵前墜落,恐懼再次襲來。“你們知道……徐東宇如何了?”
“他……”父母麵色猶疑,兩人眼色一對,最後方道:“放心了,這件事情,學校不會傳出去的。他僅僅是昏迷,作了經濟補償的。”
沒有死麼?蘇璽鬆一口氣。“他在醫院?”
“不……他母親帶他到別處求醫去了。”
事情就這樣結束,蘇璽仍舊過她為人矚目的生活,徐東宇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也無更多人問他,隻是不知為什麼傳出他出國的話來,甚至還有暗暗羨慕的,隻蘇璽心中無比愧疚。恐懼。
再後來,蘇璽從F大畢業,在S市風生水起,曾經困擾她的夢靨亦漸漸消退,隻是偶爾想起,還會覺得愧疚。然而除了她自己與父母,別無他人知曉實情,以為隱瞞過去了,就可以平滑上路。
直到她回鄉探親從衛柘處買去那青瓷。
初時無比喜歡,時常取出把玩。大概一年前光景,忽而開始被噩夢糾纏。夢中是少年的徐東宇,他一遍又一遍在她麵前墜落,殷紅的血在地上蔓延成詭異的符號。
並未十分的在意,後來卻愈發頻繁。甚至在白日清醒時候,亦會墜入那段記憶。
在不經意間,或者突然腦中出現那個鏡頭,就會猛然暈眩,之後發現自己出現在高中的教學樓下,頭頂的少年呼嘯而來。
再後來,那個世界的場景開始變化,教學樓成為木質的古樓,學校是僻靜的院子,墜落的徐東宇是青巾裹頭的古裝男子。有時亦不見他墜落,隻是零星的不可理解的片段,或是徐東宇拉她的手,一瞬又變成古裝男子為女子描眉。
寂寂的木樓,廣闊的格子窗。少女著了秀滿大紅牡丹的白色絲衣,身邊青巾書生握她執筆的手在薛濤箋上書寫旖旎的句子。
突然,書生的身體開始扭曲滲透血液。他開始絕望狂放地笑。
蘇璽每回都是一身冷汗地再次回到現實中。她發現身邊仿佛到處都是徐東宇的身影。夜裏她醒來守候,她好像能夠聽到他在她身邊唱歌,她乘坐地鐵,鄰座的男子有徐東宇一樣的眉。
那個夢靨不斷向她生活的世界延伸觸角。
有時她方從公司十三樓辦公室上走下,高跟鞋在地麵啪啪響,走廊上有空寂的回聲。突然之間,麵前出現低頭的男子。他同她擦肩而過,她覺他隱藏起來的目光讓她覺芒刺在背。
有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回頭,發現古裝的徐東宇立在麵前,他像以前一樣對她笑,然而他的麵孔是扭曲的。
蘇璽一聲慘叫,周圍的一切開始扭曲,最後陰暗的走廊消散,她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辦公室裏,手中還握著一疊文件。
蘇璽不得不時常防備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陷入那個世界。
即便她是聰明現實的女子,還是不得不望鬼神之說想。難道……當初徐東宇並沒有活下來,這麼多年後,他開始來找她……在蘇璽私底下訪到一個據說極有本事的風水先生。
去問來,對方隻是說,必然是惹上什麼東西,近年可去了什麼地方,帶過什麼東西回家。
猛然驚醒。隻那回買來一隻青瓷的玉壺春瓶子……
蘇璽忙回家把那瓶子送人,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卻仍舊為那夢靨糾纏。一狠心,又把青瓷討回來。她看它原本好看的清潤開片詭異如蛛網,網住她,幾乎把她縊死。
狠狠舉起瓶子,望桌子上磕去。
放接觸到,瓶底一點瓷角磕下來,她居然感腦中心中同時震動,劇烈疼痛襲來。
絕望中的蘇璽想遍所有辦法。那世界對她的桎梏卻越發的深。她無法逃脫,她幾乎被整個吸進去。終於,想到了衛柘的鋪子,本來並未抱太大希望,回來問他。
不想找到解決的辦法,卻要她說出當年的事情。
她?蘇璽?光鮮完美,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