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十二章 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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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大年初一的,怎麼這麼匆忙。剛好煮了茶,不如來喝一杯——”衛柘與杜清明坐在茶鋪子頭。電視開了,正在重播春節晚會。
木門被人猛然推開,女子幾乎是失足跌進來的。緊走幾步,方穩住身形。
還是蘇璽。著裝還是精致得體。隻是麵色不好,即便是畫了妝,眼圈卻是濃重的黑。表情不是一向的無懈可擊。明顯可看出慌張與憔悴。
前幾日方見過的,還是優雅的,今日卻如此失態。
蘇璽一見衛柘麵上先是抽搐。又見杜清明在一旁,眼中神色複雜起來。仿佛是抗議般地與衛柘對視,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在一邊坐了。
身前小幾上擺了蓋子起開的木盒,內是那件青瓷玉壺春。
蘇璽麵上一震,拿過茶杯喝一口,神色方定下來。
喘口氣,欲開口,又生生止住。竟帶著些微乞憐顏色看著衛柘。“之前明明說好的,隻說與你聽……”
衛柘還未開口,杜清明看著蘇璽惹人憐愛憔悴麵孔,如坐針氈,唯坐起來,轉身向院子頭走。
“不忙。”衛柘一聲叫住。“你坐了。”杜清明坐過來,還是不自在。
“衛柘……”蘇璽幾乎哭出來。
“你若要徹底擺脫青瓷世界控製,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心中所糾纏的往事說出。若你還抱著隱瞞隱藏的態度,而非去正視,那就繼續承受痛好了。”衛柘戲謔般看著她。“你需補償當年歉疚,坦然麵對。”
“可是……”蘇璽啜囁道。
“按我說的做!”衛柘猛然一喝,如訓斥般。杜清明覷他麵色,鐵青著,額上青筋都綻出來。
畢竟是蘇璽。沉默半晌,終於還是平靜下來。從手袋中取出紙巾,擦拭眼角,又呷一口茶,似乎是下定決心般,道:“給我一刻鍾,一刻鍾後告訴你。”女子略闔上眼,頭垂下來,似在思索。
……
而在杜清明記憶中,蘇璽是這樣的。
少女蘇璽麵貌清純甜美,為人亦是溫和,自初中時候就是眾少年私下戀慕對象。
家中也殷實,身為獨女為父母溺愛。
而蘇璽並非尋常嬌女,樣樣都愛爭先的。為此學了鋼琴舞蹈,學習成績亦頗好。初中時不少男生遞條子要她做女朋友,尋常的蘇璽自然看不上眼。
一直到後來中考,蘇璽自然考上安平鎮最好的高中。本來可去繁江市更好的學校,但一則是蘇璽父母不放心女兒在學校寄宿,二則蘇璽對自己有信心,在安平鎮照樣不比在繁江市差,於是上了安平鎮中學最好的班。
班裏聚集當界安平鎮上幾乎所有成績好的學生。彼時杜清明與衛柘亦在其中。
衛柘方搬過來,參加中考,竟然意外考出了安平鎮第一的成績。
優秀且外貌清弱幹淨的少年,自然得女孩子歡心。因他剛好是蘇璽前座,蘇璽比他自然與別的一味討好她的男生不同,另眼相看。
蘇璽雖是優秀,於理科上自然與腦筋轉得快的衛柘不可比。於是常有理科習題問他,衛柘當然樂得作答。蘇璽時常會請衛柘吃零嘴,夏天甜筒,冬天烤腸,一來二去,二人自然是熟稔。讓人覺曖昧。
彼時杜清明與衛柘雖關係還好,畢竟還未到十分好的地步。且她沉迷小說與繪畫,無暇顧及衛柘感情問題。
然而於蘇璽,衛柘始終沒有更多表示,蘇璽當然等不得。她是聰明的女孩子,已經知道如何享用感情。戀慕她的少年中不乏優秀者,況衛柘交遊不多,性子略有些自傲,態度不明,幹什麼耗在這裏。於是蘇璽擇了班裏名叫徐東宇的少年。
徐東宇與衛柘不同,脾性溫和,學習與衛柘不遑多讓。另他能畫一手好畫,小花樣更讓蘇璽青睞。
徐東宇與杜清明曾一同學了好多年畫的。杜清明一直覺徐東宇是文氣內斂的少年。曾在學畫時候偷看過他側麵,眼睫毛長長垂下來,眼睛是濕沉沉的。
這溫和靦腆少年總是守在蘇璽身邊,她接受他後,少年待她愈發的好。噓寒問暖不說,買飯,跑腿,做灑掃,樣樣搜做了。無微不至。
看了教班裏好多女生羨慕無比。
而衛柘自然調開位置,坐到後頭,新同桌是石小鴻,後座亦成了杜清明。後來杜清明問過衛柘,對於蘇璽到底是如何感情,奈何少年總是一笑置之。
再說蘇璽與徐東宇,蘇璽素來是一入人群就成焦點的少女,雖有了男友,身邊還是有一幫少年始終捧場。徐東宇也多被落下,任誰都可看出少年陰鬱不滿,然則麵對蘇璽一個微笑或薄嗔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當然蘇璽是明白的。好強且聰明的少女有小孩子玩弄昆蟲般的心情,隨意便可哄過來徐東宇。
少年為了蘇璽想吃一家專擔著挑子買的春卷跑遍整個鎮子地找,終於小心翼翼買來,錯過一次考試。誰知拿回來後蘇璽已經吃過飯,再吃不下,雖是笑盈盈拿軟語謝了他,春卷子還是分給了周圍人。徐東宇到底是不甘心,無奈隻能沉默微笑。
有假期時候班裏些人會約定一同旅行。蘇璽自然要去的,徐東宇跟著,一路照顧不必細說,同學都笑言蘇璽是尋了個挑夫跟著。
蘇璽心情不好時,總愛拿徐東宇撒氣。少年一概忍下來,不知怎樣的愛讓他可如此忍耐。
極不平等關係一直到高三畢業,高考後,多年上學壓抑終於暫時釋放。大家在外頭瘋玩,吃了一頓散夥飯,樂高了。席中蘇璽當然是中心之一。行為語言得體,與周圍人相處和諧愉快。
徐東宇亦是激動無比。啤酒喝了好多,坐在蘇璽身側。後來去KTV,同學激動,攛掇著班中幾對情侶發表畢業感言,當然落不下蘇璽二人。
蘇璽笑嘻嘻不說話,話筒遞給徐東宇。
彼時杜清明與衛柘,石小鴻二人已經是鐵打的關係。這三人拎著零嘴啤酒在一邊告慰口腹,聽得徐東宇道:“蘇璽,我們總會有結果的。”
少年臉紅,笑笑。又道:“那,我方點的歌到了,這首歌是唱給蘇璽聽的。”手緊緊握住蘇璽。
徐東宇的聲音溫和,唱歌亦好聽。下頭杜清明不斷嘲笑衛柘說他唱歌從來不在調子上頭。
KTV包間光線本是昏暗,此時卻把最大功率的燈開了,亮堂堂。徐東宇聲音如舒緩水流流過,唱到一句,突然把話筒扔在一邊,猛然擁住蘇璽。
杜清明記得,那句歌詞是:
“願意用一支黑色的鉛筆,畫一出沉默舞台劇。燈光再亮也抱住你。”
下頭同學都是一愣,旋即口哨呼喊掌聲湧起。
看蘇璽眼中也有隱約水光。杜清明幾乎以為這少年青澀感情幾乎就是永恒了。
此回後,大家也都一同外出玩過幾次,再後來,上了大學,聽說蘇璽去了S市,徐東宇卻如消失了一般,再也無人知道他如何。倒是有人傳說他是出國了。他與蘇璽的感情自然也就斷了。
……
杜清明回憶結束,當年少年光陰倏忽就遠去,她看著麵前蘇璽,不知糾纏她多年,讓她愧疚的事情,可與這徐東宇相關?
恰時間過了差不多一刻鍾,蘇璽抬起頭來,雙眼隱約透出灼灼的光。“我知道已經不可隱瞞,原想,能夠拖多久就拖多久,到底還是要說出來。”
“說了就好了。”衛柘見她麵前茶杯子已經空了,又斟上。
“你們都記得……當年的……”蘇璽開口,然而說道一半,又中斷。杜清明見她喉頭一動,抿一抿嘴唇,“徐東宇。”
“我知道……當初待他的態度。”蘇璽頭撇向一邊,“開始也都怪我,小孩子心氣。實在對人家也並無感情。一是為了麵子,二是新鮮。不拿傷他當回事。那樣光鮮少女,有人寵愛且可指使他,當然驕傲。”
“說明白些,你是在利用他。”衛柘並不留情。
“是,是在利用。可是——那時候隻是小孩子!”蘇璽辯道。
“小孩子?十八歲了還是小孩子?未免太會給自己推脫。”衛柘嘴角一撇,冷笑道。
“衛柘……你還記得高中時候,我們也算朋友麼……”蘇璽轉頭看向衛柘,眼中已經蒙蒙的有水光。一邊的杜清明見了也不由地心軟,蘇璽與徐東宇,畢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蘇璽錯不至此。說起來,更是徐東宇自己看不開。
“唔。”衛柘冷冷應一聲。“如今你僅僅是舊時同學,我鋪子頭的客人。”
蘇璽麵色再變,眼淚蜿蜒下來。
“莫哭。我知你斷不會為這樣事情哭。這樣小聰明,對我無用。倒是你,若僅僅是這樣對徐東宇利用,如你所說,其實也算不得太大事情。下頭還有什麼,繼續說。”
蘇璽無法,恨恨看了衛柘一眼,忽而又轉回方才的楚楚可憐。續道:“高考後,我自覺發揮失常,又不願複讀一年的。雖家頭有些特殊關係,省裏有人,卻還是無法。我一直想去S市上F大,這樣成績,決計去不得的。”
“我自覺努力這些年,自己眼界亦高,怎麼會這樣失常?在家頭埋怨,不想徐東宇來找我。我心頭煩得很,自然不給他好臉色。況他考得頗好,;兩下一比,我越發咽不下氣。以後與徐東宇沒甚可繼續下去的理由,就說同他分手。”
“聽我一說,徐東宇麵色立時陰沉下來。然後是苦苦哀求,我心頭煩,一甩手,也不顧他,自回家了。手機關掉,不願被他糾纏。”
“家裏父母寵我,看我這樣,不斷托省裏人幫忙,禮金也不知送出多少。一回出去吃飯,人家終於放出話來,說若是有人願意同我交換分數,這事情就辦得;若無人願意,就無法了。畢竟隨便冒名,告發出來,誰也兜不得。”
“我終於覺有希望,轉念一想,還是不對。F大錄取分數可高,尤是我想學的經濟專業,更是高的不得了,若是人家考出這樣高分,誰還願意同我換?家裏雖然寬裕,但這樣事情,想來有錢亦是辦不了的。”
“我懨懨地待在家中,本看到希望,熱情又立時給澆滅,越發煩悶。眼看過幾日就要填誌願,真是焦急不知如何才好。那一日偶然開了手機,見滿滿都是徐東宇發來短信,心中突然一動,雖然有負罪感,依我心性,自然還是自家夢想前途重些,於是把徐東宇約出來。”
說到此,蘇璽止住不再言語。頭低下去,雙手捂了嘴,豆大的淚滴子啪啪落下來。
一旁杜清明聽了心頭大震。下麵所發生的事情,她當然猜到。隻是……看來溫和羞澀的少年徐東宇,為了蘇璽竟有如此的勇氣與犧牲……蘇璽這樣一意向上攀,心機沉重的女子……不知後來,徐東宇可有後悔?
一時間,茶室中寂靜無聲,三人各存心事,隻目光遊離,偶然撞在一處,幾能聽見嗤嗤燃燒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