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十章 除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9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五湖四海皆春色,萬水千山盡得輝”。好容易自春聯鋪子上選來一副,又挑得一麵大紅燙金的福字。
臘月三十上午,杜清明走在安平鎮東南街,年前最後半日的集市,小販販賣春聯與燈籠,還有幹果。人潮湧動。有老頭拿麻布袋子盛了桂圓花生等物,杜清明愛吃桂圓,少不得又拎了一袋子趲行。衛柘卻在家中開始準備年夜飯。
雖說隻是兩個人,到底還是要正正經經過個熱鬧年。
沿街望家的方向去,路上人多車多,一掃前日冷清模樣。小孩子來回奔跑,手中是小盒的插炮。
噼啪炸開,煙火味是世俗的溫暖。
返回後,杜清明踱上二樓,廚房裏是嗤嗤的炒菜聲。走過去,剛好有一碟子青椒肉絲出來,噴香。
“這麼早就做了熱菜?”
“中午吃的。”衛柘麻利盛好飯,轉身把青椒肉絲並煎蛋湯端出去,杜清明把飯也端出,廚房外頭是一間小廳,中央是昨兒新買的原木桌子,上有蘭色印花布,另擺著一隻粗陶瓶子,插了幾枝反季的梔子。
杜清明在桌邊坐了,筷子在碟子頭略攪幾下卻不動了。那手托住腮:“兩個人過年,怎麼看都沒氣氛嘛。”
“氣氛?”衛柘撇嘴:“難道你在外頭這幾年又有氣氛了麼。倒是我,來給你做免費廚子還不滿足。”
自忖好歹是回家了,雖然家人已經不在,至少還有人一同過。獨自過的這幾年,個中唯有一年不是一個人過的。同張維至他家,卻因人訥訥的不會說話做事不招人喜。悶悶地轉過話題。“倒是這過年,人不多,也真沒什麼好玩。也不走親戚,吃年夜飯也不熱鬧。”
“玩的當然有,隻你不知道。我帶你去。看你樣子,好多年不回來,什麼都不知道了。”衛柘信心滿滿,一麵說著,手中筷子不停,眼看一碟子肉絲剩下不多。
“唉?你這人!”杜清明慌忙把筷子伸過去,啪地拍上去,衛柘一時未拿穩,手起箸落。杜清明挾來一口,夾雜不清道:“恁麼快就吃了,也不知與我剩些,這一上午出去走,累死。”
“半月,不怕又吃得跟以前似的?恁麼慌——”
杜清明心頭猛然一哽。腦中諸事盤旋,胃中翻滾,方吃下的東西立時就要湧出。前些日子吃的催吐藥終於發揮效用。
臉色瞬間漲紅,杜清明站起身來,低頭向洗手池邊跑,連凳子也拖翻到在地。跌跌撞撞過去,幹嘔。
翻江倒海。
內髒仿佛都攪上來,牽扯著,劇烈疼痛。頸上青筋暴出,雙手緊緊扒住池沿子,指骨兀楞楞突出來。
習慣性地痙攣,淚腺亦開始分泌,鹹濕充溢雙眼,又自眼角溢出來。
“杜清明?!”衛柘過來,語氣中有慌張。手撫過她背,輕輕拍。
拿了溫軟的布從她麵上拭過,男子隻能這樣站在她身邊。折騰了好久,杜清明終於抬頭。
麵色本是蒼白,兩頰卻充血紅地妖異。兩個濃重黑眼圈,眼中血絲蔓延。嘴唇亦是紅,豔豔地讓人心生畏懼。
雙眼一掃衛柘,眼黑忽然向後插。整個人也虛脫軟到下去。
“半月你……”衛柘慌忙扶住,背起來,走上三樓,裏頭是杜清明臥室。
地麵木板都擦淨了,換了宜家的大鐵床,桌櫃也都一新。床上新鋪上淡綠的被褥,衛柘安排杜清明半躺下,又把枕頭墊在她身後。
杜清明雙眉緊蹙,手緊緊拉住被子。
“怎麼把胃搞成這樣?等著。去給你煮紅糖水!”衛柘麵色寒下來,倒似訓斥小孩子。
目送男子匆忙離開,杜清明歎氣。
身體還殘餘他的體溫。明明是無比痛苦,心中卻有一點小得意。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瘦,嶙峋的骨頭突兀出來。又因多年與礦物顏料打交道而粗糙。
不過一刻鍾,衛柘端著鍋子與碗上來。滿滿一鍋的紅糖水,冒著熱氣。男子小心翼翼把鍋碗放在床頭櫃子上,正要拿勺子望碗裏盛了,突然發現床頭一隻南瓜樣的小瓷缸,缸子頭有半支薄荷煙。
麵色瞬間又變了。明顯惱怒起來。
“杜清明,這些年怎麼不知自惜?胃折騰成這個樣子,什麼時候還抽煙?”
“我……”杜清明虛弱著不知如何辯駁。
“沒有理由。”衛柘盛了大半碗的紅糖水,遞到杜清明手中。語氣也溫和下來。“莫再抽煙了。胃怎麼折騰的?好生將息著。這紅糖水慢慢喝。暖胃。”
白底青花的瓷碗,手中是一支同色瓷勺子。一點舀起來,送到口中。隻是甜暖。
衛柘拖過一把藤椅,在她身邊坐了。底下眉眼。杜清明偷偷看他,男子眼角真的有一點皺紋。
他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道:“記得以前你胃口可好。吃了熱糍粑,烤串,再就冰凍的西瓜也是無事的。如今怎麼……也是,你這樣粗人,怎麼省得照顧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年你怎麼一個人活下來。”言畢無奈笑笑。
“好好養胃。這段日子還不忙;開春後事情漸多,望外頭跑也是常有的事情。到時候你可把身體養好。”語氣不容置疑。
唉?他怎麼……還是如此霸道,什麼都是說好的,全然聽他安排。她還未曾表態,他就篤定她會願意同他一起糾結那些關於所謂“物魂”的事情。也是他過度了解她麼?知道她愛幻想,喜歡那些奇跡。
然則他……憑什麼?真的他們曾經那麼好,好到多年未見,再次邂逅,就全無陌生挑剔?
杜清明念及曾經三個人的少年遊冶,還有最後分別時候他的沉默,一同度過的時光。明明仿佛有一點青澀曖昧。卻被壓抑下來。他們曾今最多不過如兄妹般的在分別前有過一個擁抱,現在也不過如此。
是不是她忽略了什麼。
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始終沒有答案。腦中隱約有什麼似乎要突破出來,最後還是沒有。
難道是記憶的斷層。
“到時候你也可帶著畫夾也可帶著筆記本。寫寫畫畫也好的。”
“我……”杜清明已把那碗中紅糖水喝盡了。擱在一邊。突然道:“衛柘,能講講這些年的事情麼?我想聽故事。”
“這個……”衛柘略一思忖。“多了。不過可撿一個小故事講與你聽。權當是童話可好?”
“不是的,我是說,你第一次接手你父親,接下的關於物魂的生意——”
“哦?”衛柘眉毛一挑。“唔……很久了。想不起來。”
“真想不起來?”
衛柘笑笑。“傻呀。明顯是不想告訴你了。”
“為什麼?”
“莫問。”衛柘擺手。“以後自然會有機會知道的。現在且先不說。”
“嗤。打什麼鋒機。”杜清明精神好了些,頭望一邊偏,嘴也撅起來。
“不可說不可說。”衛柘笑:“倒是半月你可好,我備下許多吃食,今晚上你可都沒口福了。真真可惜。對了,你這樣,歇到晚間,可還能出去走?”
杜清明點頭。
“這樣就好。十二點時候放煙花可好看,出去走走看看。也有淩晨時候燒香的,你若更好些,能走,倒是可到鳳起寺去看看。”
安平鎮子不大,總共東西南北四條主街。自北街一直穿出去,有一座鳳起寺,據說年頭還頗長。寺中有座好高的塔,一溜的紅牆琉璃瓦佛堂在後頭,更兼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也算是安平一景。杜清明住在西北郊,距寺不過二十來分鍾腳程。
杜清明給他勾起回憶,之前每年除夕晚上都要同家人一同去鳳起寺頭燒香的。後來幾年加了衛柘父子同去。那時節,廟中人摩肩接踵香煙繚繞,周圍更有好多放煙火的。熱鬧非凡。
她要去踏舊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