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杜清明早起，到廚下看了，一切雖已收拾好，卻無什麼可以果腹的。琢磨到衛柘處蹭些吃的，男子剛好打來電話。
    “杜清明？”
    “是我。明天是大年三十了，你屋頭也須好好布置，我剛好借了車，同去繁江城裏買些東西也好。”
    “唉？”心頭一暖。“你那青瓷的事情不忙了？”
    “話費貴呢，不同你多說了。我在院外車裏等你，快些來。”匆忙撂下電話。杜清明聽到的又是盲音。這人，每回來電話都是急匆匆地掛掉。
    依言出門，見一輛白車停在外頭，車上繪了一線青色花紋，如青瓷一般。車窗搖開，衛柘的頭露出來。
    杜清明在副駕位置坐了，衛柘遞過來一隻紙袋子。“料你未吃早飯，這有包子。”車子開動。
    杜清明咬一口包子，含糊不清道：“是劉記的包子麼？這麼久，味道還未變呢。明早也吃就好了。”
    “明天是三十，鋪子都打烊了，哪有賣。今天街上人也多了些，想是趕去超市買年貨。都不如前幾年的樣子了，早早把一切備好。安平這地方，人也在漸漸疏懶傳統。”
    車自近郊駛入安平鎮中心，因天氣不似杜清明方回來那日的陰沉，時間也早，街上人多些，店鋪都開了好多，有音響放流行音樂。年輕女孩子在路上笑鬧，打扮入時。杜清明方明白，安平畢竟不是桃花源，一切外界的新鮮事物還是在侵襲。
    穿過安平鎮，車向繁江市行去。繁江距離安平不過一個小時車程，是左近一座較大城市，夠繁華，然則與北方城市還是不同，這裏的人仍舊是懶散舒緩。
    “青瓷的事情呢？”杜清明轉頭看窗外風景問道。
    “嗬嗬，知道你就要問這個。”衛柘輕笑。“昨夜我嚐試同它交流，在幻境中能隱約見到古裝女子婉轉身形。”
    “倩女幽魂麼？”杜清明撇嘴。“你倒是怎麼同它交流？”
    “用心。”
    “不是還要焚香打坐吧？”
    “是。”
    “這也太……”杜清明訕訕地笑：“跟神巫似的。”
    “焚香打坐都是為了靜心。如今我把青瓷封在盒子裏，能讓那個世界對她的夢靨減輕。然而若她不說出隱瞞的情形，是拖不得多久的。”
    “為什麼不直接毀掉青瓷？”
    “蘇璽不僅僅是被物魂影響而夢靨……其實她已經和那個世界聯係起來。她曾經嚐試毀掉它。她磕破它一個角，瞬間她感到自己腦中如被抽出什麼東西，劇烈疼痛。如果她真的將青瓷毀滅掉，她的魂也會消失。”
    “這樣……那，你該拿那件青瓷怎麼辦？”
    “唔……好辦呢。等著物魂漸漸脫離原配盒子的控製，她會受到更痛苦的侵擾。到時候，她會把隱情告訴我。我們不忙，等著好好過年就是。”
    杜清明似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突然問道：“怎麼這麼好心主動要求來陪我買東西？”
    “知道你的工作閑，以後教你幫我忙的時候多的是，所以先籠絡好了再說了。”男子撮著牙花子壞笑。
    “哼……若給你做事，可要給工錢的。”杜清明翻個大白眼。“倒是……屋子恁麼大，須要好些家什，窗簾子，廚具，什麼都沒有，今天到底配得齊麼？”
    “我知道槐樹街上有宜家，可過去配齊的。你這粗人老是落下東西。單子也都給你列好了。在我背包頭。”語氣霸道不給人回旋餘地。
    言語間，已到目的地，泊了車，二人進店挑選。
    杜清明家的老屋共三層，一層有兩間客房，客廳與衛生間，雜物間。二層是又有大客廳，臥室，廚房。三層是杜清明的臥室與書房。陽台。
    “按說，底層就把舊家具擺過去便好。二三層須好好布置。”衛柘走在前頭，低頭一麵看清單一麵說道。
    “唔。”杜清明沒什麼主意，隻聽他的。
    “木質的家具都好。”衛柘道。
    “唔。”杜清明東張西望，見有漂亮的藤編躺椅與小墩子，歡喜地很。一直喜歡植物的粗糲與生命殘留氣息。“這個，藤編的可好？”
    “這個須配粗布墊子，這樣你牆紙也要是撒花的才好。屋裏更要多擺植物。布藝沙發，淺色木頭櫃子，牆角貼粗麵的磚。”
    “我做設計的，又不是什麼都不懂……”杜清明小聲道。心底雖是不服，也樂得輕鬆，一路都是衛柘在忙。好久沒有這樣被照顧著的感覺。
    不由得又琢磨。若說是別的感情，哪沒有一點激動生疏打機鋒？這樣的過分照顧與熟稔，莫要真的僅僅是兄妹樣的……心頭微微失落，但到底還是歡喜，有這樣一個人照顧著，況又有美好的新生活。與衛柘在一起，無比輕鬆。完全是扔下另一個抑鬱的自己，僅僅作為當年的少女而存在。
    不覺二人又上一層，好大一個區域都是賣布偶的。到底還是女子，見了這個都忍不住尖叫一聲撲上去。
    一人高的柔軟布熊堆在一起，另有各樣的毛絨玩具，讓杜清明愛不釋手。衛柘在一邊微微搖頭。男子雙手抄起來，眯起雙眼看她，目中有溫和的笑意。
    “買這個熊好不好？這隻鱷魚，還有兔子……”杜清明把同她一般高的熊抱起來。
    衛柘上去交涉，不過多久，就定下許多東西，教杜清明咋舌。
    “我已經給了地址叫送過去，這些東西可貴，自己刷卡去。”衛柘揮手道。“待會還去看家電牆磚牆紙。麻煩地很。也就是你，要回來，什麼都不準備。倒累得我忙。”
    “你……”杜清明一時找不出可駁之處，隻得撅嘴住口。
    “你知道我為什麼幫你？”衛柘突然問道。“你知道的，曾經我就是個怕麻煩的。能躲過的事情絕對不插手。”
    “這個？”杜清明猛然轉頭，心頭打鼓。
    衛柘不答，隻擺擺手對她笑。
    “不說也罷。”杜清明轉身賭氣。方轉過身，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可任意嬌嗔的少女，不由地有些尷尬。又在心頭自我安慰。有什麼打緊？同他……並沒有什麼好掩藏的。
    當下二人又轉去好些地方，忙到中午，衛柘帶去一家炸醬麵鋪子，在一處巷子頭，老舊的平房還未拆遷，店鋪逼仄，桌麵油膩膩的，裏頭略有半人高的隔斷，鍋灶都在其中。灶火噼啪響，廚子在裏頭顛鍋，香味猛飄過來。雖已經是臘月二十九，客人卻還是多得很。想是給香味引過來的。
    叫了兩碗炸醬麵，杜清明吃的稀裏嘩啦，肉醬味正，麵也有嚼頭。
    “你知道麼？很小時候，我同家人有一回來繁江，中午也不知怎麼找了一家麵館兒，我也吃的炸醬麵。記得是青黃的瓷碗盛的，味道無比鮮美。”杜清明吞下大口的麵。
    “那今次這個味道如何？”
    “與那回的不遑多讓。”
    食畢，仍舊上車，買齊所需，返回安平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恰好宜家送家具的車子也回來，二人張羅著擱好，天色已暗。
    衛柘又請人來貼牆紙，象牙底色，上有植物枝蔓圖樣，清鮮可愛。當夜熬到淩晨，終於做完，眼見整個屋子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杜清明又累又困，望沙發上一倒。衛柘也累，挨她邊上坐了，自拿杯子倒水喝。
    “累死我……衛柘，拿水給我喝。”
    “喲，半月你是在使喚我？”衛柘調侃，手上卻不動。
    杜清明與衛柘，石小鴻當初都有綽號，因杜清明身形較豐，故而得了“半月”這個名字；衛柘父親老是叫他柘子，這名兒也被杜，石二人撿來叫；石小鴻長得老相些，就被稱作“小叔”。
    少年時候的玩笑，曆曆在目。曾經杜清明為了“半月”這個名字同衛柘老是拌嘴，如今聽來卻覺熟悉親切。他又一次這樣叫她。
    是真的……又回到少年時代了麼。
    杜清明麵上漸漸展開一個笑，靜默些時候，輕輕開口：“柘子，可有小叔的消息麼？”
    “石小鴻啊。在繁江呢。不過這些年都未見麵過。唔……也該什麼時候去見見他的。”
    “明天是三十呢。”
    “唔。”
    “一個人過年？”
    “一個人。”
    “不如……”杜清明突然促狹地笑起來：“捎上你買的年貨，來我家做廚子，一同過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