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四章 蘇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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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順著一點暗暗天光走入,步履輕淺似滑進來一般。
杜清明直直看去。是著粉白開襟毛衫的女子。光線極其黯淡,濃重陰影覆蓋上麵孔,看不出是誰。
“衛柘?”話音甜軟。
杜清明恍惚覺這聲音熟悉,卻想不出是什麼人。
“衛柘?”女子一麵說一麵走入,漸漸近了,杜清明見一如女子聲音般甜美眉眼。左眉角一顆朱砂痣,襯在白瓷也似麵上,如筆落無心點上一滴紅。
“蘇璽?”杜清明試探般叫出一個名字。
女子見博古架後冷不丁閃出杜清明,倒是嚇得後退一步。麵上訝異神色展開又瞬間退卻。複上前兩步,笑容迅速蔓延。一隻纖白的手伸過來,指尖塗抹粉色甲油反光在黑暗中刺得杜清明雙眼不適。
杜清明同她虛握了握手,也是笑,不知該如何開口。
蘇璽亦是高中時候同學。甜美可愛,一向有一幫少年暗暗心許。況她熟諳人情,極會處事的,故在女生頭人緣亦好。不過杜清明與她向來不甚熟,不過點頭之交。後來高考之後,蘇璽去了某座極度繁華的南方城市,再無交集。
蘇璽曾身形略豐,如今削瘦不少:頭發燙了鬆鬆的卷,略染栗色。麵上妝容精致。於那繁華南方城市成為更加美貌的女子。
相對兩人都是訝異。較於蘇璽於世情的熟稔,杜清明不加掩飾地瞪大雙眼。她未曾料到如今蘇璽與衛柘竟尚有聯係。
蘇璽還是先開口,麵上笑靨幾乎化開一般。“杜清明,這些年你在什麼地方呢?”
“唔。”杜清明一開口,卻發現因為許久沒有言語,聲音凝澀。本就有些訕訕的自卑,這下子更是尷尬。清嗓子,方道:“不過在北方幾個城市轉悠,到底還是回來了。”僵硬扯出一個笑來。“你呢?”
“在s市呢。”蘇璽一麵答一麵向茶室後走,似乎探尋一般。轉開話題:“怎麼不見衛柘,忙從s市回來,找他有些事情要談呢。”
杜清明心頭一梗,總覺不是滋味。“在屋裏準備晚飯了。”跟在蘇璽身後。本以為經過這些年自己不會如當年的稚氣自卑,如今卻仍然現了形狀,灰溜溜似蘇璽的婢女一般。
蘇璽倒似熟門熟路,打櫃台後頭繞過,麵前一扇清漆木頭門,推開了,夕暮灰黃天光打進來。
習慣黑暗的杜清明眨眼。
外頭是小院子,一徑石子路鋪過去,兩側是各般草樹。因是冬天,雖都是綠的,卻死沉沉似沒什麼精神。杜清明瞥見離開安平鎮時同衛柘,石小鴻植的一架金銀花,已經密密地爬了整個架子。灰綠細小葉片層層疊疊。
“清明,怎麼想起來回安平鎮?”蘇璽冷不丁問一句。“你許多年沒同衛柘聯係了罷。今次也是找他有什麼事情麼?”後頭一句貌似漫不經心,又似另有所指。
“唔?”沉溺回憶中的杜清明回過神來。“沒……在外頭煩了,就回來……”她慌忙答道。
蘇璽撩一撩頭發。已走至院中三層小樓前。四級的石階上去,木欄杆圍住的木陽台。迤邐穿堂過去,一桌一椅,仍舊是當年模樣。
杜清明恍然覺穿行時空,走在十年前。而心中莫名悸動,真如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
不覺間已走近一間小室,與堂屋拿雕花檀木板子隔開的。室中放置一方小桌,桌旁擺了幾把交椅。椅後是一麵四山花鳥屏。頭頂燈光呼呼地亮。杜清明嗅到食物香氣,耳中是嗤嗤的炒菜聲。
“怎麼找來了?”不防衛柘從屏後轉出來,腰上還有白的圍裙。目光直直打到蘇璽臉上,看得杜清明一陣炫目。
“也來過一回了,自然記得路的。”蘇璽笑笑,撿一把交椅坐下,隨意就是一個旖旎的姿態。轉而笑言:“你可沒有說過今天還有別的客人那。怎麼,清明回來了也不同我說。”語氣十分熟稔,似乎多年來始終有交集。而言語間分明有些對杜清明下逐客令的意思。
杜清明在一邊羞赧不堪,麵上一層赤紅燒上來,幾乎轉頭就走了。雖說說舊友,亦未曾生疏,無奈中間無端端橫插一個讓她自覺無可相比的人,怎能安生。客人……客人?哪門子的客人?誰才是客人?
“她惶惶急急回來,才到我這坐坐。”衛柘淡然道。“難得有機會聚,不妨來嚐嚐我的手藝。”撮著牙花子一笑,手在圍裙上蹭一蹭,拉過杜清明坐下。
杜清明正愣愣的,血氣上湧,給衛柘一拽,跌坐在交椅上。抬頭看他,還是懶洋洋的笑。衛柘……怎麼不再似記憶中的少年。
多年前的衛柘激越輕狂,與杜清明一樣的青澀。彼時衛柘無比渴望離開這緩慢而過度閑適封閉的小鎮,也是足夠優秀,有那樣資本。然而最終他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沒有離開,杜清明與他闊別,直至此日相逢,她訝然發現他已成為沉和清寧的男子,埋首於生活,唯有撮著牙花子壞笑模樣與極高的花尖,還有對她的戲謔與有掩藏意味的看顧,能讓杜清明確認他就是那個衛柘。
“傻愣什麼,”衛柘一個榧子彈在杜清明額上。“來幫我盛菜也好。”
眼看衛柘轉過屏風,杜清明立時跳起來,跟在他身後。與蘇璽坐在一處實在是讓她壓抑。
屏後一扇小門,穿過去便是灶間。老式貼白瓷磚的灶台,上是天然氣的爐子。另還有好些東西擺著。暖暖熱氣四溢,食物味道讓杜清明食指大動。
細看過去,鍋子裏燉了香菇肉丸子。另有一碗糖醋排骨,肉豆腐,回鍋的江團,大盆裏是蛋炒飯。衛柘取三隻白底青花的碗,自盛了飯,一麵笑道:“記得有一日你說做炒飯給我吃,做出的卻不知是什麼東西。且嚐我做的。”
杜清明一撇嘴。當日衛叔恰巧在外,杜清明與石小鴻在衛柘處待到午間,一時興起,竟然做了一回蛋炒飯。味還湊合,隻賣相實在是差。衛柘少不得貧嘴幾句,無奈自家更是從來不下廚的,給杜清明駁回來。
如今自離別已是七年光景,難得他記得。
再看這吃食,竟做得好,色香俱全,想來味道也不差。幾與當年衛叔做的相同。
“說不得什麼了吧。”衛柘又道:“排骨擱在盤子裏。”
“難得回來了,卻給你做小工。”杜清明作憤憤狀抄起鏟子把排骨望盤子裏盛。手還是笨,一塊排骨滑出來落在白瓷上,一溜黃印子。
衛柘竟做個鬼臉,一順把剩下幾樣菜都送出去,留杜清明一個人同排骨肉搏。
好容易盛出來,見衛柘與蘇璽對坐,正等她一個。
杜清明把盤子擱下,坐了。發覺兩人還是僵直坐著,後覺後知,氣氛詭異。
這唱的,是哪一出?
杜清明舉箸頓在半空。凝神屏氣。終於聽衛柘道:“不妨事的。我信她。”
蘇璽麵上甜笑收斂。神色複雜。終於還是歎氣。小心翼翼打開手袋,從中取出一隻檀木雕花盒子。啟盒,內中塞滿棉花。
瑩白手指把棉花細細撥開,露出的是光潤的一截青。
蘇璽沉著麵色把那青擎在手中。青上是細密的裂紋。
這是……杜清明心頭大震。曾在衛家茶室的博古架上看過的。她多次摩挲,每一枚開片上都有她的指紋。雨後天青的釉色,是她多次用畫筆重複的。
衛叔曾說,它叫做:“汝窯玉壺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