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咳咳咳——”軍帳中連連傳出咳嗽聲。
    玥芙瑤立於帳外。
    “元帥怎麼樣了？”她問軍醫。
    “稟公主——”軍醫一聲歎息，“不好。”
    “如何不好？琉璃醉不是不會致命嗎？”玥芙瑤焦慮道。
    “琉璃醉是不會致命——但也不容易治愈。依臣看，這下毒之人是蓄謀已久，毒藥用量掌握得剛剛好，讓幾位將軍二十天之內無法起身。其目的嘛……”
    “自然是在於拖慢我軍的行軍速度了。他們知道我們不能丟下幾位大將自己去應天城，但也耗不起時間。”玥芙瑤分析道。
    “公主所言極是。二十天拖下來的話，總是幾位將軍身骨再硬，也是元氣大傷，要費時調理。”軍醫掠了掠自己的山羊胡子。
    “咳咳咳——”咳嗽聲再次傳出，“咳咳咳——帳外何人？”
    玥芙瑤向軍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謹言慎行，然後掀簾入帳。
    “元帥，是芙瑤。”她輕步走到病榻邊，“本宮來看看你。”
    “咳咳咳——”黃虎天用手帕捂了嘴又咳了幾下，然後喘了口氣，才道，“公主啊，老臣沒用啊……”
    “別這麼說，”玥芙瑤端來藥遞到他手中，“隻怪那起卑鄙小人背後傷人。”
    老將軍一口喝下藥，“殿下，戰事如何了？”
    “尚未開戰。”玥芙瑤隱瞞道，“柔刹小賊把應天圍住了，不過還探不清城中虛實，不敢貿然開戰。”其實應天那邊早就烽火硝煙了。
    老將軍舒了一口氣。“隻怕瞞不了多久啊……”
    玥芙瑤默然。帳中一片沉寂。
    “來者何人，何故貿闖軍營？”帳外，添香的怒斥衝散了帳內的沉默，“報上名來！”
    “紅袖求見芙瑤公主。”另一把清麗的女兒聲。
    “紅袖？”玥芙瑤詫異，“她怎麼能混進這軍中？”她快步走出帳外，隻見紅袖一襲紅裝，靜待於帳外，一旁的添香一臉吃了臭豆腐的表情。
    “玉兒讓你來，有事嗎？”回到自己的軍帳內，玥芙瑤懶洋洋地做回躺椅上。
    能讓胭脂玉派紅袖來的，照理說也不會是什麼小事。如果沒有猜錯，必是為了此次軍中下毒的事情。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能提起她的興趣。因為她知道，如果胭脂玉肯插手這件事，那就說明她肯定有把握解決它。
    沒有懸念的事情，不好玩！
    “我家姑娘讓我把這個給公主。”紅袖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玥芙瑤。
    添香見了，忙搶下來，生怕有什麼差錯。
    紅袖瞪著她，一臉遭了多大冒犯的樣子。
    “查查而已。”添香斜了她一眼，頗有幾分挑釁。
    “我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能有什麼問題……”紅袖不屑地抿抿嘴，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一來自己是客，夜闖軍營已經犯了大忌；二則添香也是為了玥芙瑤的安全著想，同為死士她對這種警惕深以為然。在胭脂玉身邊久了，她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
    “這是什麼東西？”添香已將紙包打開，看著裏麵的粉末。“藥粉？”她愣了一下，隨即喊道，“解藥？”
    解藥！？
    消息挺靈通的嘛！
    這邊中毒的消息對外是絕對封鎖的，就算對京城、對皇上都是閉口不提的，她胭脂玉居然如此神通廣大，不但立即知曉，還已經配好了解藥？
    一絲閃電劃過玥芙瑤腦中——
    難道是她下的毒？
    可是，她並沒有道理這麼做呀！
    紅袖看著玥芙瑤陰晴不定的臉，想起臨行前胭脂玉叮囑的話。“公主，請恕在下直言：公主是否在懷疑，這毒是我家姑娘下的？”
    玥芙瑤挑了挑眉，直言道，“想是有這麼想過，不過本宮自己將自己否決了——玉兒要對付我，才不需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呢！她大可以衝進來一劍刺死我然後全身而退，又何必來這麼一手？”她笑意盈盈，“紅袖，你是怎麼猜到我懷疑過的？”
    “公主取笑了，紅袖哪裏有這本事？這原是姑娘猜到的。”紅袖表麵不動聲色，實則暗自驚心，“但是姑娘也說了，您隻要想一想，就會知道這不是她。”不但驚於玥芙瑤的坦然相告，更驚於胭脂玉的未卜先知。
    “哎……”玥芙瑤故作歎息，“被玉兒下了套兒……真倒黴……”
    “解藥已經送到，紅袖也不便多做停留。公主保重，紅袖告辭。”紅袖抱拳。
    “你等等。”玥芙瑤叫住她，“玉兒難道沒有別的話帶給我？”
    紅袖一臉茫然：該說的她都說了呀！哪裏還有什麼話兒？“姑娘交代的，紅袖都以轉達。不知公主指的是……”
    “她可曾提過，那下毒之人是誰？”
    紅袖搖搖頭。解藥是降漪命人送來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交代。胭脂玉又再三囑咐不要暴露降漪這一層關係。如此說來，倒也真是沒什麼說的了。“姑娘並未提及。”
    “哎……”玥芙瑤半是對紅袖抱怨，半是自言自語，“這個家夥，話怎麼老是說一半呢？
    “打啞謎就那麼好玩？
    “她既然能知我軍中危機，想必也早已知道，應天告急了吧。”
    紅袖點頭。確實，兩天前已有人來報，柔刹已經開始圍城，想必現在應天城已是狼煙四起。既然玥芙瑤都已經猜到了，她也沒有必要隱瞞，於是如實告知。
    “那她沒有說怎麼辦？”玥芙瑤再問，“由此處到應天城，若加快行軍，兩天之內一定能到。”
    “如果不帶幾位中毒的將軍的話，加速行軍確有可能。”紅袖說，畢竟西北這一代，她比玥芙瑤要熟得多。
    “太好了！玥芙瑤頓時眉開眼笑，仿佛不是降臨大戰，而是出外踏青。“如果我能在三天拿下應天城，總不算太差吧？”
    不算太差？紅袖有一種很強烈的想要翻白眼的衝動。除去兩天行軍，要在一天之內從柔刹大軍手中多下應天城，談何容易？
    玥芙瑤來回踱步，“紅袖，能不能幫我帶個話，就說五天之後，請你家姑娘到應天一聚？”
    黑雲壓城，風沙漫天。
    大厲西北重鎮，龍盤虎踞之地。
    應天城，這座幾百年來牢牢扼住柔刹、匈塔進犯大厲的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已是血光漫天，硝煙彌漫。
    “報——”一個小卒衝上城樓，“將軍！城東南側湧來大批敵軍！蕭副將請求支援！”
    “支援個屁！”守城將軍高赫一個反手刀砍了一個剛剛爬上城樓的敵兵，大罵出口，“沒見老子這裏人手不夠嗎？支援支援，一個兩個都要支援。在他媽支援下去老子城門這裏就沒兵了！要支援，去跟皇上說去啊，跟老子說有個屁用！”
    柔刹大軍從四方湧來，應天城守城兵力銳減，早已捉襟見肘。
    四麵八方的雲梯一架架地被推下城樓，然後又有無數雲梯再次伸向脆弱的城牆。爬上城樓的柔刹士兵一個個麵目猙獰，似乎早已將這座城池視為囊中之物。
    “轟——”城門再次遭受了柔刹的撞車一次狠狠的衝擊，轟鳴的聲響不但撞在城門，更是撞在了無數守城士兵的心上。
    “將軍，那蕭副將那裏——”傳訊兵一刀砍死一個撲過來的敵軍，向不遠處正在奮勇作戰的高赫喊道。
    “用開水澆，用火油淋！再不行，把餿水屎尿都給我往城下倒也行！——媽的，老子才不管他蕭勇用什麼辦法。總之把城給我守住了！我們必須堅持到黃將軍的援軍到來！”
    “得令！”
    高赫看著刀光劍影中穿梭而去的傳訊兵感到一陣悲哀。他早已接到玥芙瑤急書，得知黃虎天等人中毒不起的消息，更知道，這援兵一時半會可能是到不了了。應天城還能堅持多久？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隻要他們還有一個士兵，那應天城就不會丟！
    敵軍已然殺到城下。
    “報——將軍，敵軍撞車太厲害，城門怕是撐不久了！”
    “可惡！”高赫一聲大吼，“兄弟們撐住！援軍馬上就到了！這老祖宗收了八輩子的應天城不能就這樣丟在咱手裏啊！”
    “老高！”護城使洛銅睦喊道，“這樣不行！我帶一隊人去支援城門，怎麼著也不能讓柔刹小兒攻了進來！”
    “不行！你是護城使，你給我把這城樓給守住了就行！”高赫吼道，“奶奶的，城門當然是我這個將軍去護了！兄弟們，跟我上！”
    不遠處，柔刹將軍公儀拓宏正登上新建的觀戰台上，眺目遠望。
    “哼！困獸之鬥！”公儀拓宏摸著自己的八字胡子，“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幾個小小的守城將能跟我柔刹百萬大軍拖到什麼時候！”
    “將軍，日落之前，可成定局啊。”一旁的謀士道。
    “日落？”公儀拓宏看著頭頂的烈日。“哼，何必等到日落？不出一個時辰，這應天城便要改姓柔刹了！”
    柔刹公儀大軍，所到之處必是塵濺泥飛，嗜血如命，至今未嚐一敗，西北各部對此聞風喪膽。今日攻下應天城，前方可謂一馬平川，直取大厲指日可待！
    “恭喜將軍大捷將至。”觀戰台傳來一片高呼。
    柔刹大軍似乎也都知道應天守軍撐不住了。他們個個殺紅了眼，如豺狼猛獸一般撲向城門。
    高赫帶著一隊人馬殺至城門口，見城門早已遍體鱗傷，僅剩那斑駁的木塊仍苦苦支撐著最後的希望。
    “兄弟們，打開城門！應天軍不當縮頭龜！就算死，也要死在敵陣前！”
    短兵相接，此時所有的謀略、部署都早已成一句空話。唯有下手快、刀法狠的人才能有生存的希望。
    “哈哈，應天軍打開城門了，是在歡迎我們呐！”柔刹的攻城先鋒騎在駿馬上開懷大笑。“開城迎戰，自尋死路！勇士們，應天守軍已經被我們打懵了！連城都不會守了！快快攻上前去，拿下應天城回去領功咯！”
    城樓上的洛銅穆看著戰況。他知道，此時若能有一支隊伍從側方攻擊公儀的部隊，斬斷圍城軍隊的封鎖，那說不定還能扭轉局勢。他在密密麻麻的敵軍中還能勉強看見城門前的高赫。這位正當壯年的將軍此時以一敵十，卻於事無補。敵軍如潮水一般湧來，刀光劍影，城門口早已人仰馬翻。刀劍聲、嘶吼聲、馬鳴聲、喊殺聲，交織在一起，衝擊著人的每一條神經，令人作嘔，但卻人人唯恐下一刻自己便永遠聽不見這種聲音。
    “大人，再這樣下去，高將軍恐怕……”
    正說著，隻見高赫被一柔刹兵一刀看向胸前。他後仰一躲，又被一人從旁襲擊，翻身滾地。
    “老高！”洛銅穆隻覺心跳慢了一拍。
    高赫睜眼，隻見一柔刹兵的馬刀已經向自己砍來。自己仰躺在地，四周全是屍體，早已無路閃躲。
    就這樣……結束了……？
    “咻——”一道風劃破血腥的空氣，亮光刺眼，血濺四步。
    高赫定神一看，方才那執刀砍來的柔刹兵此刻麵目猙獰，眼中滿是不信，就這樣，直條條地倒下。
    一支帶著黃絨飛羽的利箭不偏不倚地直穿他的咽喉。
    那鵝黃的柔羽沾上了血紅，卻依然在風中揮舞。
    “大人，是——是援兵——！援兵到了！”
    城樓上，洛銅穆放眼望去，一支大厲軍隊正從東南直插而來，衝散了柔刹的封鎖。
    而為首的，是一方飄揚的鵝黃絲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