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姑娘請在此稍候片刻，我這就去稟告我家主人。”
    鴇母將玥芙瑤引入一間茶室，著人奉茶，然後恭敬退下。
    玥芙瑤環顧茶室，倒也沒什麼特別。茶盞是普通的宮廷釉裏青，茶是普通的宮廷貢品碧螺春。桌上案上的幾件古玩倒是值幾個錢，幾盆盆景也擺放得恰成點綴，並不喧賓奪主，顯然主人頗有講究。
    但相較之“醉音苑主人”的身份，這點東西實在是不在話下。
    玥芙瑤本以為，醉音苑中應該能窮極天下珍品的！誰知卻也不過如此。該說這裏的主人淡泊呢，還是謹慎？
    她不由開始猜想這個主人的來頭，還有胭脂玉要她來見這醉音苑的主人做什麼。
    前日紅袖再三囑咐她說，姑娘勸她推了督戰的任務；在她執意成行後又讓她來醉音苑找這裏的主人。一座青樓，幕後的人本領再大，也跟戰場扯不上任何關係吧？再說，雖說彤妃一心挑唆太子派她到那大漠戈壁去當一個毫無實權的督戰是居心叵測，但是這也無非是想支開她好在宮中呼風喚雨，順便牽製她的勢力。她自然不把宮中的這些把戲放在眼裏，但也確實有所安排，不會對彤妃乖乖就範的；而到了戰場上當個督戰，對她而言更是如魚得水。宮裏的事，最多任彤妃囂張一時，而在西北戰場當一個督戰對她也構不成多大威脅。說到底，到西北去，對她玥芙瑤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呀！
    玥芙瑤越想越不明白，絲毫沒有察覺已有人進來茶室，默默凝望了她許久。
    “公主殿下。”見她多時沉思，柔柔的女聲在身後輕聲呼喚。
    玥芙瑤一愣，才發現自己想胭脂玉的事想的有些走神了，忙轉過身來。
    隻是這一回頭，她不但愣住，而且吃驚不小。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她在西北是見過的納蘭弟子之一，凝萼。
    “凝……凝萼先生。”玥芙瑤瞪了她半晌，自知失禮，忙抱拳相敬。
    “凝萼見過公主殿下。”凝萼柔美地斂襟為禮，盈盈一伏更是讓人覺得弱不禁風，跟冷豔寡語的胭脂玉完全不同。
    “原、原來，凝萼先生便是這醉音苑的主人啊……失禮失禮！”詫異之後，玥芙瑤打哈哈，忍不住偷偷拿眼打量著她。再怎麼看，這神仙一般的人兒也不像操控青樓的幕後呀！
    “讓公主見笑了。”凝萼迎上去請她上座，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坐下。
    對於醉音苑，玥芙瑤雖然滿腹疑問，但她沒有提，自己也不好問。
    凝萼落座後，見玥芙瑤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知她礙於自己這“醉音苑主人”的身份不知如何啟齒——“公主有話隻管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裏做什麼。”玥芙瑤苦笑坦白道。“是玉兒讓我來的。”
    “八妹妹確實有提過，說若公主有一天前來醉音苑有所吩咐，我們當自盡相助。”凝萼恰到好處地表態，依然彬彬有禮。“隻是沒想到，公主這麼快便到了。”
    “其實我不過是好奇。”玥芙瑤老實地說，知道在納蘭家麵前耍花樣，別的不說，頭一個得罪的就是胭脂玉。
    “公主是沒有想到，執掌醉音苑的會是我這樣的人對吧？”凝萼抿嘴輕笑，“其實公主不必介懷，這醉音苑雖說是青樓，但卻是我們用來收集各國情報的重要基地。”
    “用青樓收集情報？”玥芙瑤對於她的坦言相告吃驚不小，但對於醉音苑的這種用處更是聞所未聞。垂目一想，到這種銷金庫來的，可不就是非富即貴嘛！沒有什麼地方比秦樓楚館更容易獲取情報了。納蘭家，簡直是算盡了！
    “能想到用青樓來收集情報，先生果然棋高一著，佩服、佩服！”玥芙瑤恭恭敬敬地說，“納蘭家，果然是——”
    話未說完，隻聽外麵一陣騷亂。
    “你說你這不是胡鬧嗎？”
    “實在是忍無可忍——他以為他有幾個臭錢就如何？姑奶奶我可不是吃素的！”
    “你這麼一鬧，怎麼就沒有想到後果呢？”
    凝萼秀美輕顰，“外麵何人喧嘩？”
    聲音依然柔美，卻字字穿牆震壁，足見內功深厚。室外的爭執突然消失了。
    半晌，隻聽門外有人回道：“老奴該死，驚擾主人會客。”
    “進來回話。”凝萼輕道，又轉向玥芙瑤，“凝萼管教不嚴，公主見笑。”
    玥芙瑤慌忙擺手，“哪裏哪裏，先生有事自當處理，芙瑤這便告辭。”她識相地起身想走。
    “公主留步。”凝萼也站了起來，“凝萼尚有事相告。若公主不介意，待我先問清外麵出了何事。”
    玥芙瑤點點頭。
    凝萼會意，轉向門外。
    “都進來吧。”
    進來的是兩個女人。先進來的是方才引玥芙瑤至茶室的老鴇，後麵則跟著一個跟玥芙瑤年齡相仿的女子。
    隻見她一襲水綠紗裙，肩披天青羽紗，腳踏青絲軟履。腰如水蛇，步若飛燕，粉麵含春，朱唇皓齒，一雙桃花媚眼如絲如水，不經意一挑，便讓人酥到骨子裏。
    “你們方才在吵什麼？”凝萼依然輕聲細語，但卻透著一樓之主無上的威嚴。
    “回主人，昨晚四海錢莊的袁老板叫添香上袁府陪宴，宴散之後袁老板醉酒，硬是要添香送他回房。添香礙於身份又當著眾人，不好回絕，便依了他。誰知回房後那人又對添香舉止輕薄……”老鴇低著頭回話，說道這裏眼角瞟了那個女子一眼。
    凝萼沉了臉。
    醉音苑本就是一青樓。來青樓叫女子去陪酒陪席，再正常不過。可醉音苑裏的女子全都是凝萼千挑萬選出來的、筋骨極佳的探子，個個文武雙全。而論容貌，能進醉音苑的女子，縱使不能稱得沉魚落雁，也都是風情萬種。有這樣的資本，哪個是好惹的？況這添香本是花中之魁，捧她的人數不勝數；又是探中之王，隻要她想要撈到的情報，從來都是又快又準。偏偏這人自視甚高，脾氣又火爆。老鴇說到這裏，凝萼已經將事情猜了個八九分。
    “那袁老板舉止輕薄，最後竟然要強添香賣身……”
    凝萼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那添香早已自知不好，老鴇未說完便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添香拗不過他，脾氣一上來便一掌將他打暈了，趁夜逃了出來……”
    “哈哈哈——”
    凝萼本已一臉陰沉，老鴇和添香更是不敢做聲。誰知此話剛出，居然有人撫掌大笑。
    “公主所笑為何？”凝萼不解道。她雖心情不好，但倒也不動聲色。
    大笑的人自然就是玥芙瑤。
    “我笑她打得好！”玥芙瑤依舊大笑不止，看著添香的眼神滿是讚賞。“添香姑娘，你可知那四海錢莊的袁俊之子袁珪是何人？”
    “戶部侍郎袁珪，何人不曉？”添香聽凝萼稱玥芙瑤為公主，心裏早已對她的身份猜了八九分，“此人也是這裏的常客。通古博今，家財萬貫——生性荒淫，貪汙無數！”她在醉音苑早已被寵壞，隻要她想罵的人，當著天王老子都敢罵，更何況隻是一個玥芙瑤！？
    “那袁俊呢？”玥芙瑤聽她頗有幾分挑釁的意思，也不惱，隻是又問道。
    “哼！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還不都是從佃戶身上刮來的！一把年紀，貪財貪色！他以為他有錢就能為所欲為嗎？”添香越說越氣。那老鴇看凝萼臉色陰沉，又已經揣度出玥芙瑤何許人也，怕添香口無遮攔，心下著急，打了好些個眼色給她，她竟不理會。
    “哈哈哈——”誰料玥芙瑤大笑，“爽快爽快！罵得好！打得好！這樣的人兒果然隻有醉音苑才能養得出來！”
    添香愣了一下。堂堂大厲公主，竟也如此灑脫！？她隻聽聞這位公主是馬上巾幗，屢破外敵；卻不知她竟如此豪爽，幫著她罵地主和命官。
    剛剛緊張的氣氛被玥芙瑤一笑早已衝散。此時隻有凝萼依舊沉默，也不說此事如何處理。
    添香緊張地看著她。她心中清楚，自己逞一時之快，卻極有可能暴露了自己身懷武藝的秘密，泄露了身份，從而牽扯到整個醉音苑。
    “主人……”
    “出了這種事情，你還想如何？”凝萼盯著她，“如果袁俊問醉音苑要人，你怎麼交代？如果他們問你從何處學的武功、為何而學，你又怎麼說？”半晌，她緩緩道，“我這裏，已不能留你……”
    “主人！”添香早已愣住，這一句卻是從門外衝進了的一個紫衣女子喚的。
    “念橋，你有話說？”凝萼問道。
    念橋跪倒添香身邊，“主人，添香不過一時情急才出手傷了袁俊。她不過想自保，雖然衝動了些，卻還是情有可原。求主人看在她跟了您這些年的份上，繞了她這一回吧！”她扣了個頭，“添香從小在此長大，所識的姐妹們也皆在此處，此時若將她趕出去，她怎麼生存？”
    玥芙瑤打量這念橋。柳眉杏眼，倒有幾分胭脂玉的風韻。又是一個靈動的美人兒。隻不過比起風流窈窕的添香，她倒多了幾分婉約。
    “那你要我如何處置她？”凝萼不看念橋，反盯著添香。
    “唉……”正當此時，玥芙瑤竟發出一聲歎息。“先生這又是何必？”
    她走到凝萼麵前，“先生何須為了一個荒淫成性的地主，而毀了如此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她心裏清楚，此時凝萼若將添香趕出醉音苑，那她隻有兩條出路。一是從此遠走他鄉、隱姓埋名，隻願有造化能加入平常人家，卻要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二是與其成天擔驚受怕被人尋仇，不如一死以表忠誠。想到這裏，玥芙瑤不得不歎氣。她雖是女子，但這“憐香惜玉”的本事倒也不遜男兒。美女就是用來養眼的嘛！
    “那依公主的意思？”凝萼古怪地看著她。
    “你若容不下她，便讓她跟著我吧——在我身邊總不至於被人尋仇吧？”
    添香突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盯著玥芙瑤。這位一呼百應的巾幗英雄，既然要收留她？
    凝萼看著她的眼神更古怪了。
    “公主，要知道，添香可是出身青樓。”凝萼提醒她。
    “那又如何？”玥芙瑤問，“本宮挑兩個侍女，難道還要別人指手畫腳？”說著又看了看添香，“你如果願意，就跟了我吧。”
    添香惶恐地看著她，又看看凝萼，不敢擅自做主。
    “公主，恕我直言，您在宮裏已是樹敵遍地、自身難保，此時若多了這一個沉不住氣的，隻怕日後麻煩事更多。”凝萼好心提醒。添香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跟胭脂玉身邊的紅袖比起來，隻怕兩塊爆炭不相上下。
    “說了你也不信，”玥芙瑤笑嘻嘻地看著凝萼，“我這個人，向來是麻煩纏身。即便是我乖乖地坐在寢宮裏，麻煩事都會找上我——所以為何不找個敢跟我一起麵對的呢？”
    凝萼見她真心要為添香解圍，又見添香此時留在醉音苑實在危險，衡量再三，最後道，“也好。添香，你以後便跟著芙瑤公主吧。”添香忙急著叩頭，那念橋卻一臉不舍。她們本是一起長大，這兩人感情又是極好的。一入宮門深似海，要再見，隻怕不易了。
    “你先別急，”凝萼看著念橋一臉哀傷，歎了口氣道，“宮裏險惡，雖說有芙瑤公主在，但你這個性子也實在讓人不放心……念橋，你也跟著去。這爆炭要是沉不住氣，你隻幫我教訓她。”
    念橋想不到自己竟然還能跟添香在一起，自是欣喜，無有不從的。
    凝萼又轉向玥芙瑤，畢竟這還有經過她同意。“念橋自幼細心懂事，行事心性都跟胭脂身邊的紅藥不相上下。有她在身邊，公主也多個幫手。凝萼擅作主張，還請公主定奪。”
    “來吧來吧，我正愁身邊沒人勸著我呢！”玥芙瑤早已躍躍欲試，忙去扶起正在向她行禮的二人。她一直羨慕胭脂玉身邊有紅藥紅袖四人，自己身邊卻沒有得力的左膀右臂，此時平白無故地得了兩個，哪裏還能拒絕！？
    “主人……”雙方正談得火熱，老鴇突然道，“今早已得到情報，袁俊昏迷，袁府上下已鬧翻天，隻怕不多時便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了。”
    凝萼沉吟半晌。
    “如此——便叫他永遠懷疑不到我們頭上。”
    聲音不大，卻字字擲地有聲。
    “是，老奴這邊去通知暗殺盟主。”
    玥芙瑤一聽驚心。
    暗煞盟。
    天下第一殺手樓。
    想不到這凝萼看起來溫婉嬌弱，但此事卻如此殺戮果斷！
    一句話，便定人生死！
    看來袁俊的老命是保不住了。誰讓他得罪了納蘭呢？
    隻是沒想到，這醉音苑跟暗煞盟也有買賣。
    一道閃電劃過玥芙瑤腦海。
    既然凝萼出身納蘭……
    既然她能如此輕易地請動暗煞盟主……
    難道暗煞盟主也是她的師兄弟？
    納蘭三絕，精通暗殺。
    玥芙瑤暗自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