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一覺醒來，屋外已是陽光明媚了。鳥雀們嘰裏咕嚕地不知說些什麼，對於難得睡一個飽覺的小丸子來說，這時候，它們的聲音是那樣的地悅耳，比那日在鎮子上聽到那賣唱的女子唱出來的小曲兒還要好聽。平日，姨娘早早地就把她喚醒了，與她一齊習武。
    “今日，姨娘怎麼還不來叫我呢？”小丸子詫異極了，她望了望蹲在床邊的阿黃，故意瞪著眼睛問：“阿然，你告訴我，姨娘今日做什麼去了？”
    阿黃見小丸子說話，頗通人性地搖了搖尾巴。
    小丸子一骨碌跳下床，撇了撇嘴：“哼，就知道擺尾巴，不懂事的家夥！”
    她邊說，邊胡亂地套起衣服，便朝外跑去，一路跑一路喊：“姨娘！姨娘！”
    無人應答。
    小丸子心裏有些慌張，一間間房間尋找著，卻始終見不到白發女子的蹤影。
    “姨娘！姨娘！”小丸子慌亂極了，白淨的臉因為跑動的緣故，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變得紅潤起來。
    她找遍了穀中所有的屋子、林間，都沒有見到白發女子的身影。
    眼淚在她眼裏打轉，她默默地念叨著：“姨娘，你別丟下小丸子！……”她心裏有一種恐慌，往出穀的方向找去。
    在門口的樹下，她見到了熟悉的飄然玄衣，她心裏突然踏實了下來，正待揚聲喊，卻又不經意地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對麵，立著一個陌生男子！
    小丸子心裏驚了一驚，自她記事起，這幽蘭穀裏便隻見到姨娘和爹爹，再沒見過旁人！於是，她躲閃在一旁，細細地打量起那個陌生男子。他身形頎長，眉目俊朗，白衣飄飄，腰間隻係一枚玉佩。此刻，那人正用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姨娘，而姨娘，也不做聲，隻淡淡地回望著他。兩人就這樣對視著。
    “眉心，你的頭發……？”那男子目光裏帶著心疼，猶疑地開口。小丸子驚了一驚，他竟然知道姨娘的名字！
    白發女子淡然地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眉心，你知道麼，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多苦！前些日子，聽人說你曾在這一帶出現過，便攜了兩名侍童尋了過來。果然，你就在這兒！”那男子語氣雖然平和，眼睛卻一直深深地望著白發女子。
    “你已經見到我了。回去吧。”那白發女子冷冷地說。
    “子暮呢？也與你在這兒嗎？我要見見他。”那男子的眼仍然沒從白發女子身上移開。
    小丸子更驚了，他竟然還認識爹爹！從他望向姨娘的眼神來看，他是極愛姨娘的，小丸子知道，這種目光，她曾見姨娘用這種目光望著爹爹的。爹爹，姨娘，和眼前這個陌生男子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故事！
    眉心愣了愣，嘴角綻開一朵笑容，是那樣絢麗，她緩緩地說：“子暮累了，歇著呢。風華，我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好麼？”
    那名叫風華的男子聞言，“哈哈”笑了起來，仿佛停不下來似的，他的笑聲在這空曠的林間顯得更加詭異。
    眉心卻不笑，隻淡淡地望著他。
    半晌，他終於停了下來，欺身上前，伸手抓住眉心的雙肩，臉上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眉心哪眉心，你怎麼如此狠心呢？我不來打擾你的生活……嗬嗬，你看看你自己，都變成了什麼模樣！都是那個子暮害的，他愛你，便該好好待你；若不愛你，又何苦來招惹你！瞧瞧他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眉心垂著頭，怔怔地任他搖晃。良久，她抬眸：“風華，不怪子暮。”
    小丸子看見，眉心的眼角的淚珠兒在陽光下晶瑩閃亮，心也不由得一疼。十年了，她的姨娘，從來都是一副漠然的臉，從來也沒有流過淚。
    風華歎了一口氣，淡淡地掃了掃眼前的庭院，牽強地一笑：“這兒倒是挺雅致的。眉心，我總會等著你的。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話音剛落，人已飄然走遠。
    眉心怔怔地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許久許久……
    “姨娘？”小丸子見那人已經遠去，便抹了抹眼睛，跳了出來，猛地湊到眉心跑前兒。
    “小丸子？”眉心回過神來，驚了驚。
    “姨娘，今兒怎麼不叫我起床練功嘛？”
    眉心頗為無奈地掃了她一眼：“平日裏，你不都抱怨沒睡夠麼。今兒讓你多睡睡，你倒又抱怨了？”
    邊說，邊朝竹屋走去。
    小丸子忍了忍，終是沒能忍住：“姨娘，剛剛那男子，是誰啊？”
    眉心的腳步頓了頓，稍頃，便平靜地答：“你見過了？他是姨娘的朋友。”
    小丸子吐了吐舌頭，她早知道，要想從眉心這兒打探出什麼，比摘那天宮的月亮更難。
    兩人正一前一後地緩步走著，穀中又回歸寧靜。
    “別來無恙啊，毒仙娘子。”一個陰柔的男聲響起，小丸子渾身一震。眉心伸手握了握小丸子的手，臉上依舊平靜無波，冷聲道：“出來吧，別裝神弄鬼了。”
    從竹屋旁的樹林裏緩步走出來一個玄衣男子，生得水蛇腰，眉目細長，那張臉十分狹小，勉強擠下了比例不怎麼相稱的五官，顯得有些怪異。此時，他正笑著，那笑容裏藏著奸詐，小丸子瞧著，渾身別扭。
    “是你？”眉心皺了皺眉，淡淡地說：“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毒仙娘子倒是好眼力，時隔十年，竟一眼認出了在下。”那人的聲音響起時，小丸子不由得又是一陣哆嗦。
    “小丸子。”眉心突然扭過頭輕輕地喚了一聲。
    “呃？”
    “別怕。”眉心低聲說。
    小丸子的心驀地便踏實起來，隻靜靜地望著那人與眉心。
    “你來做什麼？”眉心沉了臉，冷冷地問。
    “這小娃兒好粉嫩，可是子暮家的那娃兒？”那人賊賊的眼光掃向小丸子，答非所問：“子暮呢？老朋友來了，也不來迎迎？”
    眉心見他望向小丸子，惡狠狠地瞪向他，咬著牙道：“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我不想髒了我的手！”
    “嗬嗬，當年的毒仙娘子，雖然使毒使得出神入化，卻菩薩心腸，治病救人，如今竟變得這般狠戾麼？果真歲月最是催人變哪！”那人陰陽怪氣地笑道。
    眉心聞言，柳眉倒豎，冷冷地瞪向他。
    半晌，那人斂顏：“我來，是想跟子暮借那本《玉琴心經》的。十多年來，江湖上一直傳聞《玉琴心經》雖是一本琴譜，卻是內功修為的最佳心法。十年來，我一直在尋它。聽聞它被子暮帶著，到了你這兒了？”
    眉心冷冷地回：“那東西，不在我處。”
    “是麼？”那人身形快速一移，小丸子還沒反映過來，那人已攜住了小丸子的脖子，笑道：“那，在你找來給我之前，這小娃兒暫時隨我去了！”
    小丸子大驚，完全忘記了眉心曾教自己練過一些防身武藝，隻慌得尖聲叫道：“姨娘，救我！”
    那人雖然看起來幹瘦，手卻極是有力，而且輕功相當了得，頃刻間便挾了小丸子行至數丈之外。突然，那人手一鬆，嘴角溢出血漬，臉色卻青紫。他扭過頭，卻見眉心靜靜地立在跟前。
    “十多年來，你的毒術竟已如此……”話音未落，人便已癱軟了下去。
    “隻是你忘了，我是毒仙娘子嗬。這穀中遍地的花草樹木，都能於頃刻間要了你的命。”眉心緩緩蹲下，輕輕地說，臉上依然淡然一片。
    她麵無表情地將那人掩埋好。在水中淨了手，歎了一口氣，這才朝小丸子走去。
    小丸子驚魂未定，怔怔地望了望眉心忙碌完這一切。
    眉心上前擁了擁她，攜了她的手，輕聲說：“沒事了，咱們回屋去。”
    入夜，小丸子窩在眉心的懷裏，許久才沉沉睡下。
    而眉心，也並未往外攆她，隻靜靜地摟著她，卻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