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路邊的林子裏已經響起了鳥雀們一家團聚時的嘰嘰喳喳聲，時不時一隻貪玩的歸鳥從頭頂“忽”地飛過，瞬間便沒了蹤影。
    林間的官道上，一個玄衣白發的女子牽著一個白衣黑發的小姑娘疾馳著，那速度，倒比一個健壯的男子更快。加上那白發女子麵無表情的臉，一黑一白，相互映襯，若不是那白衣小姑娘一臉純真的笑容，旁人一定會誤以為黑白雙煞換成了女子。她們倆走在一起，實在反差太大，引得路人無不投來詫異的目光。
    “姨娘，為什麼鎮子裏嬸嬸們的頭發都是黑色的呢？”那個白衣小姑娘開口問道。她似乎也感覺到了路人的好奇，清麗而充滿童稚的聲音為這個靜寂的黃昏增添了不少生機。
    那白發女子聞言，突兀地停住了腳步。
    “姨娘，你怎麼啦？”白衣小姑娘清亮的黑眸關切地望向那女子。
    那白發女子嘴角一扯，綻開了一個笑容，神情看起來卻有些悲傷：“小丸子，晚了，咱們快些趕路吧。”說完，拉住她的手，又疾走起來。
    小丸子撇了撇嘴，快步跟上她的腳步。
    好一陣子，她們都隻是靜靜地趕路。
    走了一陣，小丸子終究還是沒能忍得住，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回味起白天的所見所聞了。她十歲了，今天是她第一次出得幽蘭穀，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人，見到那麼多色彩斑斕的飾品，她小小的腦瓜裏還沒來得及轉過來。
    “姨娘，鎮子裏的嬸嬸們，衣服的顏色好美啊，有紅的、粉的、黃的……”
    “嗯。”那白發女子麵無表情。
    “姨娘，鎮子裏的嬸嬸們，頭發上插著的飾品好漂亮啊，金的、銀的，還有玉的呢，那麼多花樣！”
    “嗯。”那女子依舊波瀾不驚。
    “姨娘，今天，我看到風箏攤兒了，比咱們在穀裏紮的美多了，式樣也多。”小丸子繼續回味無窮。
    “哦，小丸子，別說話了，快些趕路吧！回去姨娘給你紮。”那女子終是有些不耐，皺了皺眉頭，聲音卻透著無奈的柔和。
    小丸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她們很快拐進了一條岔道。路，越來越狹窄，樹木卻越來越深了。最後，似乎走到了路的盡頭。
    她們停了下來。
    那白發女子撥了撥一棵參天古樹旁的濃密樹葉，卻見一個石門露了出來。那白發女子讓小丸子先進了去，自己方才進去，又小心地掩好了那石門。
    這門內竟然別是一番景象。
    一入那石門，便見一片開闊之地，綠草如茵。放眼望去，幾幢竹屋星星點點地點綴綠樹繁花之中，屋前池水環繞，此時，戲水的鴨子最後清洗了一遍自己的羽毛，呼朋引伴地上了岸，搖搖晃晃地徜徉於塘邊垂柳之下。
    小丸子飛快地奔向一個竹屋，邊跑邊歡快地喊：“阿黃，我回來了！”
    一條半人高的大黃狗聽到喊聲，歡快地跑了出來。小丸子蹲下去，摟住它：“想我了沒有？阿黃。”一邊說，一邊親昵地揉了揉大黃狗的頭。
    半晌，她放開了它，撇一撇嘴：“哼，你不想我？那我便不告訴你，我白天見過的那麼多好玩的東西！”
    那大黃狗撒嬌似地蹭了蹭小丸子。小丸子展顏一笑，蹲了下來：“好啦，好啦，我說給你聽便是了嘛！”說完，引站阿黃到竹屋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在外麵的所見所聞，說到精彩處，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
    那白發女子怔怔地望著小丸子與阿黃，似有若無地笑了笑，扭身走向另外一幢石頭壘起的屋子。這是穀裏唯一的一間石室。屋裏擺設極是簡陋，隻有一張厚厚的透明的床，上麵靜靜地躺著一個男子。那男子容顏俊朗，身形頎長，一頭漆黑的頭發如瀑布般灑落在枕跡，隻是膚色白了些，毫無生機的白。白發女子進來，那男子也不動彈，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詭異。
    白發女子卻並不以為奇。她坐在床前的石凳上，靜靜地替那男子理了理額前的發。
    驀地，她歎了口氣：“子暮，我今天領小丸子去了一趟鎮子裏。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出咱這幽蘭穀，她很高興，如同小鹿一般。看著她高興的樣子，我的心有些疼。路上，她突然問我，為什麼外邊女子的頭發都是黑色的？我……我竟不知該怎樣回答她。”
    “子暮，還記得她五歲時也曾問過我一個類似的問題。她問：‘姨娘，為什麼你的頭發是白色的呢？’我當時苦笑著答她：‘因為姨娘是大人啊。’然而，那個鬼精靈，竟又轉動著她漆黑的眸子問：‘那為什麼爹爹的頭發是黑色的呢？’我愣了愣，硬是扯著唇笑道：‘因為爹爹是男子啊。’看著小小的她了悟似的點了點頭，我心裏痛得厲害。如今，她一定知道我騙了她的。子暮，我該如何告訴她，我也曾擁有一頭黑緞子似的發，光潔而飄逸。而它們，卻在一夜之間全都白了，如雪一般白……”
    她淒然地笑了笑，又說：“子暮，我找到蘭姐姐了。今日出去，也是去見她的。小丸子長大了，不能總在這幽蘭穀裏，她應該去領略外麵的精彩。但我，卻不能拋下你。所以，我隻能去找她的親娘。子暮，你不會怪我吧？”
    白發女子像是話家常，一點一滴地跟那男子說著。而那男子，卻一直都那樣安靜地躺著。
    夜，一點兒一點兒地沉了下來。月亮靜謐地爬上了樹梢，安靜地照著這個寧靜的山穀。
    小丸子抬頭看了看月亮，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阿黃：“唉，姨娘準又去寒冰室看爹爹了。阿黃，姨娘總以為我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姨娘愛爹爹。她的頭發，便是為了爹爹白的。阿黃，咱們去叫姨娘出來，不然，她準又要在那冰冷的寒冰室坐一夜了。”
    小丸子朝石室的方向走去，阿黃擺著尾巴跟在她後邊兒。
    “姨娘，你又來看爹爹了？”一進門，小丸子便無邪地笑著，但當她看到白發女子的單薄的衣裳時，眉頭一皺，緊張地嗔怪道：“你怎麼又不加件衣裳，這裏頭那麼涼，一定會著涼的！”
    白發女子的目光緩緩從那男子身上轉向小丸子，慢慢地綻開了一抹淡淡地笑：“走吧。咱們別吵著你爹爹了。”
    邊說，邊自顧著先步出了寒冰室。
    小丸子撇了撇嘴，皺了皺鼻子，朝床上的子暮望了望，想說什麼，卻終是沒說，也尾隨著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