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正靜靜地吃著早飯，眉心突然輕輕喚了一聲。
    “嗯。”小丸子停箸仰頭，有些詫異，為何眉心自己壞了自己定下的席間不可多言的規矩。
    “你喜歡外邊兒的生活麼？”眉心若無其事地問道。
    “喜歡。姨娘，咱們要搬到外麵去住麼？”小丸子數日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臉，她想起了鎮子裏好聽的小曲兒，各色的小玩意兒，好看的風箏，還有好多好多的人，熙熙攘攘……
    眉心扭頭看到小丸子滿臉的憧憬之色，不由得心裏一痛，暗歎了一聲：“姨娘要在這裏陪你爹爹，小丸子一個人出去生活……”
    “不。”眉心話還沒說完，小丸子立即斂了斂神色，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
    “小丸子，別鬧。”眉心皺了皺眉，歎了一口氣，“如今，咱們這兒已經不再安靜了，你又不能自保，姨娘怕不能護你周全。姨娘在鎮子上有一個姐姐，是前些日子才尋到的。你暫時去她那兒避上一避。”
    小丸子不再言語，隻淚眼朦朧地望向眉心。
    眉心心裏一痛，還是暗自忍了，依然淡淡地說：“我已經跟她說好了，你一會兒收拾收拾。今日，我便送你去。”
    “姨娘，我不要。姨娘，你不要小丸子了麼？”
    眉心放下碗，緩緩走至她的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語氣也放緩了些：“小丸子，如今，你也大了，不能總跟著姨娘在這幽蘭穀裏。再者，咱們穀中不再寧靜，一定會有許多人找了來，討要那本《玉琴心經》。以前，姨娘不放心你一人出穀去，如今，我剛巧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你且去她那兒避一段，她答應了我，會好好兒照顧你的。這樣，姨娘也放心些。”
    小丸子愣愣地聽著，自記事起，姨娘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麼多話的。十年來，與姨娘相依為伴，她知道，姨娘是真心疼她的。她不能給姨娘添亂。這樣想著，便點了點頭，淚水卻沒能忍住，一直不斷地淌出眼眶。
    默默地吃罷飯，小丸子便回屋收拾東西。
    眉心緩緩地走了進去，細細地替她查看著每一件衣物。沒多一會兒，便也收拾停當。
    小丸子強忍著眼淚笑了笑：“姨娘，咱們走吧！”
    眉心一陣難過，垂下頭。半晌，抬眸靜靜地望向她：“小丸子，記住，你叫子衿。你爹爹為你取的名字。以後，你便是子衿了。”
    小丸子怔怔地隨著低聲念了幾聲：“子衿，子衿……”
    十歲這年，小丸子第一次出了幽蘭穀；十歲這年，小丸子第一次離開姨娘，到外頭開始新的生活；十歲這年，小丸子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子衿。
    子衿隨眉心來到了鎮子裏唯一一個門口有兩個大石獅子的闊大宅第裏。
    這是一個非常精致的庭院，有假山、溪流、八角亭、綠樹、繁花，一切都錯落有致地陳列在這個院子裏。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便見到一個天井，繞過天井，便進得正堂。正中間，兩張紅木太師椅，顯得富貴闊氣。很快，便有丫頭上了茶，爾後，便都退出去了，屋子裏隻留下子衿和眉心。子衿怯怯地打量著四周，這裏的一切都彰顯出一種富貴的氣息，卻讓她心裏抑鬱不安起來。
    “眉心，你來了？”子衿正不自在，屋外走進來一行人，為首的那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笑吟吟地望向她們。目光落到子衿身上時，略微定了定，很快又轉向了眉心。
    子衿循聲望向她，她著一緋色大朵穿花雪緞，逶迤拖地雪青色長裙，顯得更是風姿窈窕。她滿臉噙笑，尤其是那對眸子，如翦翦秋水。不知為什麼，子衿與她目光相觸時，心裏竟然狠狠地抽了一下。
    “嗯，我把子衿帶來了。”眉心見到她，並不如子衿想象中的那麼親切，語氣反而比平日更加冷淡。
    那婦人也不為意，陪笑著臉，側目望向子衿，聲音柔和：“你叫子衿？是子暮取的名兒？”
    子衿縮了縮脖子，望了望眉心，怯怯地點了點頭。
    “我走了。”眉心衝子衿點了點頭，冷冷地說了句，便扭身向外走去。
    那婦人也不挽留，隻淡笑著望著她離去。
    “姨娘！”子衿突然尖聲喚道，急切地追了出去。
    眉心的腳步定了定，扭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姨娘，你會在幽蘭穀吧？”子衿拉著眉心的衣襟，低低地問道。
    眉心心裏一疼，俯身擁了擁她，柔聲道：“小丸子，你要好好兒的。”
    子衿鬆了手，眉心的愛，她懂，她不能讓眉心擔心她。
    眉心立起身，飄然而去。子衿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轉角的樹蔭中。
    那婦人笑盈盈地走向她：“子衿，以後，你便把這兒當自己的家，短什麼，盡管跟我說來啊。”
    子衿點了點頭，乖巧地回了句：“多謝……夫人。”
    那婦人一笑：“眉心倒是把你教導得挺利索。”扭頭衝身邊的丫環吩咐道：“小憐，你帶子衿小姐去雅韻閣住下。”
    子衿在這宅子裏住了下來。雖然有頗多的不習慣，但是，子衿還是極力地使自己適應了這裏的生活。幸好那婦人沒有再露麵兒，也再沒陌生人打擾她的生活。
    這雅韻閣就是一個小小的世界，有一個小小的庭院，院子裏零落有致地散著假山、池塘、樹木、花草。這宅子的主人撥了四個丫頭供她使喚，其中一個喚作墨香的丫頭，比她也大不了兩歲，很合子衿的脾氣，子衿很快便與她熟稔起來。
    “小姐，你每日悶在這屋子裏鼓搗什麼呀？咱們出去逛逛吧！”子衿自入這宅子後，便還如在幽蘭穀一樣，每日早起練習姨娘教給她的防身武藝，習字，看書，要不就到院子裏對著一片綠葉，一朵小花竊竊私語。墨香終於首先忍不住向子衿抱怨起來。
    子衿揚起臉：“那好吧，咱們今兒去院子裏彈琴，可好？”對子衿來說，與陌生人接觸還是她的一道坎兒，暫時還無法逾越。
    “小姐——”墨香還想說話，目光觸及子衿的笑臉，一時恍了神，便生生地咽了下去。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無邪純淨的笑容，讓人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兩人在池塘邊擺下了琴架。子衿仍是一身白色粗布衣裳，不施粉黛，一頭青絲如瀑布般灑落在肩，就在鬢角邊斜斜地插上一朵新鮮的粉色芙蓉。她在琴架前坐下，雙手隨意輕撥琴弦，一串清脆地琴音便從指尖流淌而出。
    “小姐，您的琴竟奏得這樣好！”墨香一臉的驚訝。
    “好聽嗎？”子衿停下，揚頭問道。
    墨香認真地點頭。
    子衿臉色稍黯了黯，低聲嘀咕了一句：“從來沒人誇過我呢！”在幽蘭穀裏，隻有她和眉心，而眉心又是那樣嚴厲的性子，從來不多說一句讚揚的話語。
    “呃？”墨香關切地問道。
    “哦，你喜歡聽，我便彈給你聽，好麼？”子衿又揚起笑臉，一臉的無邪。
    “好，好，小姐，我喜歡聽，你彈麼！”墨香興高采烈，撫掌稱好。
    子衿雙手落於琴弦，緩緩撥動，邊彈邊唱：“菱波無鏡淨無波，白點花稀青角多。時唱一聲清水調，謾人道是采菱歌……”
    此時池塘裏的淡紫的菱花正星星點點地開著，隱隱綽綽於繁綠的翠葉中。秋風徐徐送來，菱花隨著碧波蕩漾，如一個個舞動的小精靈。子衿的發絲輕揚，衣袂飄飄，整個人更是如仙如幻起來。墨香呆呆地望著她，沉醉於這幅渾然天成的美景中。
    “悠揚，是你家新來的那野丫頭？”一個徹亮的聲音蠻橫地打斷地了清麗的樂聲。
    “少爺，表少爺……”墨香慌亂地尖聲喚了一聲，便低著頭不再言語。
    子衿緩緩地收了手，扭頭望了過去，卻見一高一矮兩個華服少年正朝池塘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