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孽！”
    雖然最後那個漢子還是在眾人的勸說下，半拖半拉的將女孩兒拎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可是媛娘身邊的琴師還是忍不住搖頭歎息。
    嬡娘並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畢竟，花街柳巷裏，這種事兒幾乎天天都有。
    教坊人家，後門送舊，前門迎新，早已慣常。而裏麵的姑娘們，就更加淒慘了。花容月貌時，你就是院裏的主，所有人都圍著你轉，拿你當佛供。一旦病倒，或有新人顏色勝過你，那你就成了舊的，舊的姑娘，好些的有早就相好的主顧費些銀子買去做妾，做小，算是從了良，這算是最好的。至於差的，要麼一病而死，一卷破席扔在亂葬崗上，任野狗啃食幹淨；要麼，可能就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頭一天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去了哪裏……這些個絕對不會在這條街上掀起什麼風波，因為，在這裏，天天都有人死，都有人失蹤。她雖入坊沒有多久，卻也已看過聽說多起這種事兒了……這就是花街，天天脂粉香氣熏天，日日酒入歡腸，朝朝新鬼舊鬼煩……
    這裏明著花好月好，暗著魑魅魍魎橫行。
    日子久了，呆在裏麵的姑娘們的心，也涼了，硬了，狠了。
    她們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犯不著為了不相幹的，損敗了自己……
    沒想到。
    第二天，媛娘還在床上，就聽樓下麵一片喧嘩。
    “不得了啦！”
    “快去看看”
    “看看去！”
    ……
    “怎麼了？”嬡娘給吵得睡不著，不由的心中火起，掀開帳子問外麵的侍女，“出去看看。”
    “是。”就有侍婢開開門出去了。
    “姑娘，不得了啦！”一會兒功夫，媛娘正坐在梳妝台前頭，就聽剛剛下去的婢女小跑著衝上來。
    “什麼事兒大驚小怪的？”媛娘還散著一頭頭發，漫不經心的問道。
    “昨兒來的崔皮匠，不是說要把他的那個四丫頭賣給媽媽嗎？”小丫頭抹著汗，一頭比劃著，“後來，媽媽看不中，讓人推出去了，那丫頭不是跌著了嗎？”
    “是啊”昨天她和琴師在樓上都瞧見了，“怎麼今天上門來訛人了？”
    “哪兒啊！”丫頭搖著手，“他把那丫頭扔街拐角兒了，剛剛有人走過，瞧見了，說是就剩一口氣兒了，這才嚷嚷開了，現在大家都過去圍著看呢！”
    “啥？”媛娘站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她還問琴師，那個女孩兒是不是崔皮匠的親生的，琴師說是的，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這麼狠心的父親，就因為女兒跌破了頭，就居然將女兒棄在街上，死活不管了。
    “老娘倒了八輩子黴了！”婢女還沒回話，就聽鴇婆在下麵撒潑，“憑什麼賴上我？”
    “喲！趙媽媽，咱們都是一條街上的，做一門兒生意，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昨兒的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怎麼回事兒，現下，這人是還有著口氣兒，就那麼躺在街口那兒，傳揚開來，這往後，誰還敢上咱們這兒來啊？”
    媛娘一邊梳著頭，一邊聽著，一會兒就聽出了名堂。
    原來，剛剛崔家的四丫頭被發現後，地保也趕了過來，開始是讓人去找那個崔皮匠，沒想到，找人的人過去一看，那崔皮匠的房子，大門關著，一推就開了，到屋裏一看，空空蕩蕩的，連床被子都沒了，看樣子是連夜走掉了。
    地保聽了破口大罵了一通，無非就是崔皮匠不是個東西。不過，這麼一個人也不能放任著躺那兒啊，於是，地保就跟那一群龜奴，婆子們說，看看這哪家坊院裏出個手，把人抬進去算了，不然壞的是一條街的風水。
    這些人圍著看熱鬧行，一聽惹上了這事兒，地保話音剛落，一窩蜂，跟看到狼的兔子似的，一下子全沒了影兒，氣得地保跳著腳大罵。
    也不知是誰多了嘴，告訴地保，這丫頭是昨天到寄春樓去的時候被推搡下來受的傷，於是，地保命手底下的抬著崔四兒就來在寄春樓，讓當家鴇婆趙媽媽把人抬進去。
    這能在這種地方當上地保的，都不是什麼善茬子，衙門裏有靠山，耍起橫來手底下有一幫子敢玩命的，平時吃著勾欄坊院裏的，勾欄坊院裏頭有什麼事兒也要尋著他們幫忙的，所以，鴇婆們雖然在姑娘們麵前個個橫著膀子好象是個人兒似的，可是真碰上這群東西，還是盡可能的陪著小心的，輕易不敢得罪，不過，這把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硬塞進來，這對趙媽媽來說，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頭了，怎麼不叫起撞天的屈來了！
    “媽媽！”媛娘原本不想理睬的，可是聽著趙媽媽連嚎帶叫喚鬧騰了大半個時辰還沒停歇的意思，實在是吃不消了，推開門走下樓來。
    “喲，媛娘啊！”趙媽媽一見自己的紅姑娘下來了，立馬收了聲，堆起滿臉的笑，和言悅色的迎了上來，“沒事兒，沒事兒，媽媽就是有點不順氣兒，你在樓上好好呆著，沒事兒的。”
    “媽媽，不知那崔家的四丫頭，死透了沒有？”媛娘才不聽她的呢，折騰了這麼久，那地保還不就是坐在桌邊上，該吃吃，該喝喝的，理都不理？！遭罪還不是她們這班晚上起來，白天睡的姑娘們。
    “這，”趙媽媽衝著她直眨眼，意思，別管，這可是個麻煩。
    “還有口氣兒！”那地保是混蛋，可也不笨，一見樓媛娘，喜眉兒笑眼兒的，應了聲兒。“姑娘，是想？”
    “要是有氣兒，我這樓上倒是正好缺個丫頭。”樓媛娘似笑非笑，乜著一雙眼兒看著地保和他一班手下。
    “瞧見沒有！”地保一翹大拇指，“還就是咱樓姑娘！人漂亮，心地善哪！”
    趙媽媽聽著，一張肥臉蛋子直抽抽。
    “可是，大爺，我這兒看著這人在地上，半天了，可是動也沒動，您說她是活的，有什麼憑證啊？”樓媛娘心裏冷笑，現在捧著我，不就是想讓我出銀子嗎？！
    “這個！”地保沒想到這嬌滴滴的美嬌娘話鋒一轉，居然將了自己一軍。
    “是啊！”趙媽媽這下也來了勁兒，立馬站到樓媛娘身邊來了，“這人抬進來，也有多會兒了，怎麼一動不動的？”
    “這！”地保看看地上的崔四兒，真是一動不動的。
    “這兒有沒有行家啊？”趙媽媽扯開喉嚨叫開了。
    “還不快去找個大夫！”地保也怕真出了人命，這可是他抬進來的，真萬一沒了氣兒，這可真是說不清。
    一會兒功夫，大夫請來了。
    “死沒死？”一眾人隻關心這個。
    “還有救。”大夫診了脈，告訴眾人。
    “那這診費藥錢怎麼算？”地保一聽人還沒死，一口氣兒算是吐了出來，立馬想著了銀子。
    趙媽媽一聽要出銀子，立刻想著找地方躲起來。
    “大爺，您是個慈善人兒，救人救到底，”還得樓媛娘，淺笑嬌嗔著上去，細細柔柔的小手兒搭到地保肩上，“再說了，您看我們這寄春樓，麵兒光鮮，裏頭還不是怎麼省怎麼來嗎？”
    “趙媽媽，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地保縮了脖子，摸著媛娘的手，笑得跟個偷著了雞的黃鼠狼似的，“得了，看在樓姑娘的份兒上，我出一半兒藥錢。”
    趙媽媽一尋思，她這寄春樓還要在這地麵兒上混下去的，真惹了這群王八蛋，可是真呆不下去的，這家出一半藥錢，已經算是給了麵子了，見好就收吧！
    想到這兒，笑咪咪的走了過來。
    “得！就衝您這句話，這人哪，我收了！”回頭衝著大夫一拋帕子，“大夫好好給看看，我這兒是個坊院，這進去出來的，可都是體麵的主兒，本來就黑，可別再破了相了！”
    這麼著，崔四兒的一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從此，她就成了樓媛娘的貼身侍女。知道自己這條命是媛娘出了力救下的，真是把媛娘當恩人看，對媛娘真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心。
    而媛娘也算是在這裏有了個知心的人兒。
    也因為這些前事兒，崔四兒前頭才冒著險找到草廬去，本來，依著趙媽媽的意思，讓她外頭跑一圈兒，就回來回媛娘，人苗小姐不見，媛娘也就死了心，入了籍了。
    後來保爺爺奉了秀林的令，給媛娘請了大夫，更借著送藥，偷著給媛娘留了些銀子，媛娘這才算是挺了過來。
    不過，崔四兒這些日子卻是給趙媽媽支使到別處，今天才瞅了個空兒過來看看媛娘。
    “你這些日子都在哪兒啊？”媛娘整了整衣裳，她之所以一直不讓人告訴趙媽媽自己病好了，就是想在歇些日子，好好養養身子。
    “媛娘姐姐，您還是趕快找趙媽媽過來吧！”崔四兒借著半明不暗的燈火，看看媛娘臉蛋兒紅撲撲的，確實是沒什麼事兒了，鬆下心來，可是一會兒功夫，她的眉就皺成了一條線。
    “怎麼？”媛娘聽她語氣似乎不太對。
    “趙媽媽的姐妹，前些日子過來，帶來了一個姑娘！”崔四兒看看外麵，壓低了聲音，“趙媽媽現在正和那個姐妹議價兒，想要買下那個姑娘，讓她頂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