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第14章 緣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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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車緘默,一路無言。隻有車軲轆在“吱呀吱呀”地奏響,似乎在訴說著一個漫長的等待。突然,車夫猛的吆喝了一聲,猶如死寂的森林中忽然長鳴直上的飛鳥,驚起了一池湖水。車緩緩停下。
    我揭開車簾,春雨過後的氣息撲麵而來。天空無月光也無星河,可是紅得發亮,讓我能依稀辨認出道路兩旁那森森駭人的樹林。濕潤的夜風伴著蛙鳴蟲吟,不絕如縷。道路坑窪,泥濘不堪,我在車上能感覺到這些,這種道路對於一貫暈車的我是一種致命的痛苦。
    “你把我帶到什麼鬼地方?”我的語氣強烈的不滿。
    一翻簾子,班德縱身跳下了馬車,我這才發現他業已換了一身青灰色的衣服,車廂內燈光灰暗再加上我體力匱乏,讓我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不得不承認,他這身平服讓他更顯成熟,一改先前的妖異與無賴。
    他看著依舊拉著簾子徘徊不定的我,忽的挑挑眉,露出一個很欠扁的笑容,我想我得收回前麵所想的,這家夥不管穿什麼都是一副無賴相。
    “隨小姐,我的車有那麼舒服嗎?”男子伸出手,戲謔地看著我。
    我瞪了他一眼,舒服個頭,差點把我顛得能將隔夜飯吐出來。我無力與他爭辯,把換下的衣服拽進懷裏,撐著他的手,躍下馬車。他的手和他的人真不一樣,溫熱清爽,給人一種不留邊際的溫柔與安心,似能撐起一片天空。我想我是喜歡這樣的手的,不知道景軒君的手又會是什麼感覺。想歸想,我還是不留邊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手我喜歡可不代表那人我也喜歡。
    “一直往前走,第一個岔路口右拐就是清心園了。”還未體會他話裏的含義,班德便拿出一個紙燈籠,用火折子點亮燈芯,空間瞬間明亮起來,我的注意力便被那溫暖飄忽的燈籠吸引過去。
    他抓起我的右手讓我握住燈柄,我還未回神,隻是直愣愣地看著燈籠中的火焰,火焰中的他。他嘴角一彎,低頭湊近我的耳鬢,曖昧深沉的氣息拂過,我隻感覺耳際像火燒般灼熱,癢癢的,直搔到人心。看來,這個男人不僅是個無賴還是位情場高手,絕對的危險。
    “一路小心!”一句話猶如呼吸,撩人心弦,隨後低聲的啞笑更讓人難耐不堪。
    他退後幾步,看著我,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上馬車。車夫猛地一甩鞭子,馬蹄聲毫不留戀地離去。
    我站在那兒,持著燈籠呆呆站在那兒,直到再也聽不到一絲啼聲,天地間刹那一片平靜。平靜得讓人的心發緊,胸腔似乎有什麼幾欲而出,而到最後隻發出幾聲難聽細微的低笑。
    真真好笑,看著前方無盡的墨色點點,我嘴角化開一聲歎息,幾不可聞。朝著指引的方向緩步前行,徒留下孤獨的一串腳印,在這天地間寂寞地飄蕩著。這樣看來,我似乎是被拋棄了。突然想起他說的那一句“太相信陌生人,會很危險。”的話,隻覺得自己傻透了,為什麼要相信他呀?景軒君相信他,讓他來代替赴約,那並不代表他也和景軒君一樣是個內心坦蕩的君子。我先前所作所為定是觸怒了他了,但也是他無禮在先,若他因此心懷不滿,把一個女子扔在荒野之間,那這個男人的胸襟也委實太狹隘了。心中頓時把對他那少的可憐的好印象減為負值。
    拖著疲憊的身體差不多走了半個時辰,我早已精疲力盡,堪比前世的馬拉鬆賽跑,甚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擺了一道。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道青石的圍牆,藤蔓密密纏繞其上,我內心狂喜,以前沒事在園子裏瞎逛的時候特別中意那牆壁上生氣勃勃的藤蔓。現在它成了我的指路標,清心園不遠了,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我朝前奔去。
    我的出現轟動了整個清心園,聽嚴媽事後說,晚娘剛回園子的時候知道我單獨一人出去了,還沒有帶傘,急得跟個把人丟了似的,不僅讓人到處找著,還把晚上的成衣店那邊的事都取消了,一直在園子裏等著。聽她那麼一嘮叨,在當時倍感慚愧,後來想著心裏卻是暖烘烘的:走在孤獨的路上,還會有一個人等著自己,有一個家等著自己,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呀!
    晚娘倒是沒說什麼,隻是溫顏交代了我幾句。目光移到我身上的那件杏紅色平服,眼睛閃了閃,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見過了班德船長了?他回來了?”
    雙手捧起熱湯的手頓了頓,點點頭:“是,路上偶遇,捎了我一程,可後來就把我丟在半路邊了。”說到最後口氣變得有些惱怒。
    一想起那個男人,心情頓時糟糕透頂了。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時自己差不多被他當成一個滑稽可笑的玩偶,隨便他怎麼戳捏,這種感覺真是令人厭惡。真不知道晚娘為什麼會對他評價那麼高,像他這樣的人根本就是無賴一個,海上大亨也不過是典型的暴發戶而已。
    晚娘捂嘴偷笑,在我的逼視下斂去笑容,卻依舊收不回眼角的笑意:“他這個人素來如此,有些玩世不恭罷了!人是極好的,不過把你丟在半路邊確實不應該,得好好說說他。”
    “別和他提起我。”我輕哼一聲,心裏突然飄過一絲疑惑:“晚娘,你怎麼知道我遇見他的?”
    “你那件平服的袖口繡有一朵玉蘭花,那時班德的衣物貫用的記號,”我拉開袖口,果然是一朵待放的白玉蘭,晚娘又說道:“班德船長的衣物都是琦雲居辦置的,那玉蘭花也是琦雲居的繡娘繡的。”
    “他家有女眷嗎?”我意有所指。
    晚娘想了想,道:“這倒沒有,從我認識他起他都是孤身一人的。”
    我轉了轉眼珠子,狡黠一笑:“難道他有異裝癖麼?閑來喜歡扮女人玩,要麼他要女人的衣服做什麼?”
    “想什麼呢!”晚娘輕點我的鼻尖,“像他這種意氣風發的熟男,在畫舫青樓怎會沒幾個相好的紅顏呢?”
    我頓時色變,隻覺得衣服上的氣息令人作嘔,羞辱萬分。倏地從踏上跳下,鞋子也來不及穿就跑進裏間。晚娘嚇了一跳,慌忙跟在我身後。
    我扯開腰帶,用力扒著身上的衣服,由於慌亂,好多地方都打上了死結。我眼角一酸,恨恨地撕開我身上的衣服,頓時衣帛的撕裂聲清晰傳入我的耳膜。
    “心兒,你這是怎麼了?這不過是件衣服罷了!”晚娘上前緊緊拽住我手,阻止我不顧一切的毀滅。
    我愣住了,是呀!我這是在做什麼,難道是因為這衣服或許是某個妓女穿過的所以才覺得肮髒惡心?曾今的我一直以為自己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對於那些流落煙花之地的女子更是懷有憐惜之情,可現在我才發現真正給她們傷害的正是像我這樣表裏不一的人。可是,隻要我一想起身上這身衣服的主人是怎樣賣弄風姿討好那些臭男人,尤其是班德的時候,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我有些羞意,低下頭悶悶道:“晚娘,我想換身衣服。”晚娘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低頭細細為我解開衣服,從衣櫃裏拿出一套青綠色的平服和一套嫩黃色的裏衣裙讓我換上,摸摸我的頭說道:“真不知說你是堅強還是脆弱。”
    我抬眼看她,第一次覺得我原來真不懂我自己,或許我真是以外表做作的冷清來掩蓋我內心的自卑。晚娘,我的生命一路走來,卻從來沒有一件事是值得我驕傲的,所遇之人又都是那樣優秀,怎能不讓我自慚形穢?
    我在清心園待了半個月,經過晚娘的指導和幾位掌櫃的幫助,琦雲居大大小小的事物我都差不多能上手了,也給晚娘省去了不少精力。期間,晚娘的丈夫孔雲來過幾趟,每回都是來了又急匆匆地走了,隻打過兩次照麵。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真不敢相信他真是晚娘的丈夫孔雲,原本以為是個滿身銅臭一臉狡詐的商人,可一見就傻了眼,眼前的男子更像是一個文弱不通世故的書生,和《倩女幽魂》中的寧采臣有的一拚,這是第一印象。第二次見麵,是我處於遠遠的觀望狀態,孔雲坐在堂前,依舊文弱的模樣,可氣勢卻懾人無比,將琦雲居那些不服晚娘的孔家人不留邊際地教訓了一頓,著實給晚娘長了臉。
    時間平靜地度過,再也沒有人來找過我,不管是喜歡的還是厭惡的。日子倍感乏味,而心中總是覺得空曠曠的,仿佛急需什麼東西來填補。後來孔雲來的次數多了,我看著這琴瑟和鳴的一對,羨慕萬分。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就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或許正是這樣繁華絢麗的表象,讓我逐漸忽略晚娘眼後的悲傷,而這樣的悲傷漸漸積聚,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如火藥般炸開,給晚娘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毀滅,也化成了我心頭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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