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第12章 綢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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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今日有人拿著這枚竹簽來找過姑娘。”一進院子,還沒等我坐穩,嚴媽就急匆匆地將一枚竹簽遞給我,上麵正是我所刻的“清心園”。
    “那人呢!”語氣中的急迫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
    “我說姑娘隨夫人出去辦事了,他便先走了。”嚴媽說完便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我麵前,恭敬地站在一邊:“姑娘一定累了,先喝杯茶,休息休息。”
    我點點頭,雙手捧起熱茶吹了會兒,抬頭又問:“那人長什麼樣?”
    “模樣可俊著呢!”一向穩重的嚴媽此刻也激動起來:“穿著素白的衣服,為人謙遜有禮的。”
    那是他!我展顏一笑:“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明日酉時在大明湖邊的字碑前等著姑娘。”嚴媽別有意味地看著我,眼神有些戲謔。我被盯得麵紅耳赤的,忙推說自己想要歇一會,讓她先下去。
    嚴媽掩嘴一笑,便碎步退下。
    我靜靜地靠在榻上,手中的茶水早已涼透,手指輕輕滑過杯沿,忍不住低聲發笑起來。
    “唉!發春的那個,看這裏!”青青撲閃著翅膀,氣呼呼地停在我麵前。
    “誰發春了?”我有些氣惱地戳了戳它的小腦袋,心情特好地問道:“青青!你怎麼了?誰又惹你生氣了?”
    “還不是你,我生氣你也不安慰安慰我,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潤的!什麼事都不找我商量商量。”說完,便嘟嘴扭過頭不理我,但我依舊能發覺那不時往我這瞄的餘光。
    我嘴角攜笑,青青不是已經有上萬年的“高齡”了嗎?怎麼還像孩子一樣要人哄啊!一番勸慰過後,青青終於拋開“舊仇”,在我身邊玩鬧開了。
    “青青,你覺得晚娘怎麼樣?”
    “不錯,挺好的。”青青不知在哪弄了一朵白色的小雛菊,玩得不亦樂乎。或許是太認真了,連我的問話也沒用心聽。
    我恨恨道:“好在哪?”這個青青,每回都不拿我的話當回事,還得小心伺候著,我這個主人可做得真窩囊!
    似乎聽出我的語氣不善,青青忙把塞進花芯裏的頭拔了出來,模樣可愛得引人發笑,“心心,我說得是真的,是挺好的。這女的很有原則,而且挺重情義的。”
    我挑挑眉:“那嚴媽怎麼樣?杏兒怎麼樣?外頭的西越奴和護院呢?別說你這幾天在清心園沒把這裏裏外外都看遍,我看就連那牆頭上的草根你都能摸透。”
    “嚴媽是個知分寸懂進退的聰明人,杏兒年紀雖小但也伶俐,兩人都是護主之心極強的人,沒有極惡之心。外麵的那些仆人我可就不敢說了,但拿人錢財,做事還是挺用心的。”
    我輕歎一聲,晚娘還是挺會識人的,身邊跟著的兩位都是忠心耿耿的。這才算得上是穿越的正主啊!
    我輕吸一口氣,又問:“那景軒君呢?”
    “哪個?”
    “就是去逛采茶會的時候碰到的那個男子呀?”
    “哦!”青青恍然,我的心猶如擂鼓,惴惴不安地看著它。
    然而青青接下去的話成功地讓我黑了臉,“我那時昏昏欲睡的,沒來得及看。”
    我皺起眉頭,咬牙切齒地看著它,這家夥總是成事不足,真不應該帶它出來!
    “哇!”青青泫然淚下,不,應該說是淚奔:“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家跟了你那麼多年,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當初也不想想是誰那麼沒名沒份,義無反顧……跟著你的,你現在居然嫌棄我,要拋棄我!我不活啦……”
    我堵住耳朵哀歎:又被它聽到了!真是,連發發牢騷都不成。在還未被青青的淚水淹沒之前,我還是走為上策!
    夜晚,風靜靜地吹著。竹林裏有一個清靜的小院,我靠在竹椅上舒心地享受著這一刻地寧靜。
    晚娘還未歸,我獨自吃了一頓飯,想起以前在南詔,小原的蛋炒飯總是能讓我和仙兒爭搶半天。如今隻可歎是“人麵隻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了。
    我忽然想起前世的喜劇天王星爺的一句經典台詞,與我現在的情景十分貼切——曾經有一份最好吃的蛋炒飯擺在我的麵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我會往死裏搶每一碗蛋炒飯,決不讓仙兒有機可乘。如果非要算出我搶到的所有蛋炒飯的數量,我希望是,一萬碗!
    月光,被竹葉搖出滿目碎銀般的光亮,攝人眼眸,我就在這樣的月光下天馬行空,不知覺地哼出一首許巍的歌——《藍蓮花》。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地向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掛。
    穿過幽暗地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地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著永不凋零,
    藍蓮花”
    我一遍一遍哼著,不知疲倦。直到有一聲吉他聲響起,我才猛然頓住,回頭卻見晚娘坐在軟墊鋪著的石凳上抱著吉他,巧笑嫣然。
    我恍然一笑:“你那裏弄來的吉他?”
    “一直放在我床帷後的。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得藏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晚娘向我眨眨眼,隨手撥弄著幾個音符,開始彈起《藍蓮花》的曲譜。
    “我也喜歡那首曲子,繼續唱吧!”晚娘對我挑挑眉,柔柔一笑。
    我蹦跳著站起來,裝模作樣地福了福身子,“那小女子就獻醜了。”引來晚娘的嬌笑連連。
    不開玩笑,我正身開始放聲高歌,直到月亮漸漸躲進雲層中,天地一片黑暗。黑暗或許是最好的,因為我感到自己的眼裏有一種液體流了出來,我很不恰當但十分合乎情景得想到一句話——我眼裏流的不是淚水,是寂寞。
    睡了一個好覺,我起身打開窗戶——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也是充滿希望的一天。昨天由於唱歌的緣故嗓子有些嘶啞,我讓嚴媽幫我泡了一杯蜂蜜水,便開始梳洗打扮。
    綰發我從不讓別人幫忙,還是自己梳的最適合自己,簡單清爽,再加上一個簪子點綴一下。我打開隨身帶的小梳妝匣子,拿出一支白玉蝴蝶步搖插在左邊的發髻上,那是聖姑在我成年禮上送我的,我一直都沒舍得帶。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拿出幾個珍珠色珠花在右邊的發際邊扣上。
    “喲!今天姑娘打扮得可真漂亮!”嚴媽端著一碗蜂蜜水進來,看了我的裝扮讚歎道。
    女人都是喜歡稱讚的,我著實高興了一番,喝進去的蜂蜜水也沒有這句話甜。昨晚我從衣櫃裏選了一套素白的平服——綢緞的裏襯,還加了一些輕紗的元素,感覺飄然若仙。晚娘的眼光不錯,這衣服給我穿上十分合身。
    聽聞晚娘一早便走了,我不禁又喟歎了一番:唉,女強人啊!不緊不慢地吃完早飯,便坐上一直等候在園門口的馬車,來到琦雲綢莊。
    晚娘手下的綢莊布莊繡莊和成衣鋪都規定了和前世一樣的休息日製度,每五天放兩天的假期。昨天來綢莊是星期天,莊子裏並沒有什麼人。我撩開車簾看了看,今天比昨天而言是興鬧非凡,往來不僅是客更有熱情有禮的夥計和丫鬟,身上是清一色的青綠色平服,款式和我在成衣店看到的一摸一樣,隻是琦雲居名下的成衣店裏的都是水藍色的。晚娘說這是為了讓人有效地區分不同類的店鋪,在前世有很多品牌店就是這樣的。
    馬車一停便從正門出來一個年輕清俊的男子,身上穿的便是那琦雲居特有的青綠色平服,我一眼便認出他,他就是昨天在綢莊執勤的掌櫃。
    “隨小姐,”他先是向我行了個禮,才道:“在下是琦雲綢莊的掌櫃付長青,今天不便從前門走,夫人讓我帶您從後院進去。”
    我點頭道謝,下了馬車。跟隨掌櫃來到後院,說是後院,其實是與琦雲居綢莊隔著弄堂的一個染布坊,隻是不在大道上,很清靜。一進門便看見了一群身穿棕色褂子和暗藍色圍裙與布帽的小夥子和壯婦在偌大的染布院子裏幹活,我跟著付掌櫃走進院子,新奇地看著他們站在石墩上,將一匹匹布轉進各種顏色的染缸;再走幾十步,轉了個彎,染缸裏已不是布而是變成了絲,一縷一縷潔白的絲被工人丟進染缸裏,立即變了顏色,染出來的絲一如霞光驟起,絢麗奪目。
    付掌櫃走上一邊的石階,我抽回目光,緊步追上。那是一座閣樓,一樓的門是鎖著的,我透過紙糊的窗戶,隻覺得陰森迫人,不覺寒意肆起。
    “付掌櫃,一樓是什麼地方。”我跟著他走上二樓,木製台階“噔噔”作響。
    “那是儲存倉庫。”有禮地回答。
    我點點頭,回頭又看了那倉庫一眼,有些狐疑,搖搖頭繼續跟上。
    一到二樓類似織布機唧唧作響的聲音更加響亮清晰,從低低的窗口往裏看去隻見裏麵有百來個身穿綠衣的織錦女工都在低頭忙碌著,手中的梭子在密密華亮的絲綢間不停穿梭著。
    付長青將我領到一間虛掩著的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夫人,隨姑娘已經到了。”
    “讓她進來吧。”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晚娘的聲音有些疲憊。
    我走進房間,付掌櫃關上門便離開了。杏兒沏了一杯茶水放在我麵前,收拾好盤子退下。
    我看了一眼在書桌前端坐著的晚娘疑聲道:“怎麼那麼悶悶不樂的?”
    晚娘合上賬簿,歎了口氣,搖搖頭:“還不是被那群頑固的老頭給氣的。”
    我輕笑一聲,跑到她邊上,討好的替她錘背,“是誰那麼混賬,能讓我們溫柔的晚娘那麼生氣,真是罪過!”
    “他們都是我婆家的人,雖然在我手下工作但我都對他們禮數有加,可他們隻道我是攀著他們孔家才發跡的,根本不拿我當回事。”
    “他們這是蹬鼻子上臉!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才行,晚娘可別因為他們氣壞了身子。”
    我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低頭一看,晚娘正閉著眼,靠著藤椅小憩,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我放下手,垂下了眸子。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看晚娘是一入豪門深似海,已嫁做商人婦的晚娘出來行商本就頗受非議,還要顧及到那麼多人,哪個都不能得罪,夫君又不能時常在身邊,在長安肯定也是不好過的吧!若是我,肯定會老老實實讓人養著,做一個米蟲也算是人生一大理想呀!
    晚娘驀地睜開眼睛,轉過身,目光賊賊地上下打量著我,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還沒來得及發聲製止就聽晚娘說:“怪哉!你平時都是一副清麗素雅的樣子,今天怎麼打扮得跟個仙女似的。”
    我聞言發笑,原地轉了一個圈:“這衣服可是你幫我選的,我不穿不就負了你的心意了?”
    晚娘仍舊滿臉疑惑,瞬間便換了一張笑顏:“好了,那我們開始講課吧!”
    今日晚娘將授課地點放在染布坊,從織錦女工到染布工人,從閣樓的紡布繡花到曠地上的染缸晚娘都一一對我講解,我承認自己記憶力還沒好到那份上,隨身的筆記一直拿在手中記著。
    來到晾布場,一排排的臨空竹竿上晾著剛染色而成的布匹。如雲間彩霞,亦如山澗長虹……夢幻迭起。
    “染色用的染料,大都是天然礦物或植物染料為主。原色青、赤、黃、白、黑稱為‘五色’,將原色混合可以得到間色。”
    “這青色,主要是用從藍草中提取的靛藍染成的。能製靛的藍草有好多種,一般用的是馬藍。”
    “這是赤色,茜草的根含有茜素,以明礬為媒染劑可染出這種顏色。還有這個黃色,這種的可就要分好幾種了……”
    晚娘的聲音漸漸離我遠去,我望穿跌宕起伏的輕紗,似乎看到了那宛若明月的銀輝,就像一個人的眼睛,溫暖明亮,就如琉璃一般。
    “心兒!”
    晚娘一聲疾呼,我恍然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越過那層層紡紗,來到漫漫一片瑩白的絲舞飛揚之間,手指劃過那密密的絲線,猶若彈奏著滾玉般的音節。
    我看了看自己渾身的白衣華服,不由扯起了苦笑,原來,心裏真的已經埋下了一個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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