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第10章 心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7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夜晚的月光特別明亮,安靜地待在那一方湖水中。夜風徐徐,扶柳而過,舒人心懷。
亭中,晚娘與我對飲,酒酣。我不喜喝酒,少飲了些果酒便覺得有些嗆人。桑榆不然,一杯接著一杯,臉上泛起了紅潮卻依然溫和地笑著。
接過身邊的丫鬟遞過來的帕巾,我說:“晚娘,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你把這宅子取名為清心園了——茶清,風清,人更親。”
“你這丫頭,就會耍嘴皮子!”桑榆又自顧自斟上一杯酒,動作稍顯遲緩:“我算看錯了!你就人精一個!”
我笑著奪過晚娘手中的酒壺:“晚娘,別喝了,喝多傷身體。”
“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
我說:“晚娘,你又開始‘啃瓜子’了。”
晚娘無言,忽然癱在桌上,我嚇壞了,連忙湊過去才發現晚娘居然是醉了。一邊的小丫鬟趕忙拿出一件黑色披風蓋在晚娘的身上。
“你家夫人喝醉酒都是這個樣子的麼?”我拉住那個小丫鬟問。隻曉得醉酒之人不是爛醉如蚯蚓就是耍瘋賣傻的,這麼沒有預兆趴下就睡的酒品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夫人一貫如此,喝些酒便醉,平日也不怎麼沾酒,今日她是太高興了!”小丫鬟畢恭畢敬地回答,大大的眼睛特別有靈氣。
我吩咐婆子們收拾好亭子,便和小丫鬟一起扶著晚娘進了她的寢居。晚娘的寢居就如她的人一般,溫和幹練,至情至性。晚娘怕是愛慘了竹子,入目都是一片月光下竹林的剪影,耳邊都是入夜的風傳過的“沙沙”聲。
安置好待晚娘,小丫鬟便拿起梳洗的臉盆走出門外,隨手拉上了門。我環顧四周,晚娘的房間與我房間的格局都是一樣的,正對門是一張雕花小圓桌,幾個矮凳,桌上有茶具和燈具。靠窗有一個貴妃榻,榻上還留有幾個靠墊,榻正中擺有放著棋盤的矮幾。椅榻兩旁各有兩個高腳花架,一個放著梅花樹的盆景,另一個上麵放著一對白瓷雕琢的小天使。進門右邊緊擱著洗漱的麵盆兒架,不似大平王朝一貫用的,異常精細,還有兩根與外界互通的竹製管道,大概是晚娘自己改良的,想到這裏,心中對晚娘敬意更甚。左邊放了張書桌,擱著文房四寶,還有一些西洋的鬧鍾、地球儀和筆具。書桌後是一排書架,左邊擺滿了竹簡和宣紙書籍,右邊卻是寫著各國語言的牛皮書和硬皮書。牆上還有幾幅國畫和油畫。這屋子的布置雖然簡單,物品卻樣樣精致,與我的房間相比,除了擺設的細小變化其他都相差不遠,隻是裏外間的隔簾晚娘用的是錦緞檀木屏風,而我的是用珠簾和紫竹輕紗一線隔斷的。完全不同的事物,晚娘居然能那樣和諧地結合在了一起,讓人看了竟不覺有奇。
走近書桌,上麵有一本牛皮書,書中插了一張書簽。拿起一看,封麵印有“Pride·and·Prejudice”,傲慢與偏見?我翻了幾頁,心中大驚,這不是前世的19世紀初英國簡·奧斯汀女作家寫的小說嗎?我仔細看了看,作者赫然是簡·奧斯汀!
心中一團亂麻,卻不知因何而亂,於是更加惶恐不安。我放下書,走到晚娘床前,望著她的睡顏,心道:到底,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小丫鬟走了進來,細心地為晚娘擦洗了一番。見我還呆愣在一邊,不禁燦然一笑:“隨姑娘,有勞您了,我帶您回去吧!”
好不容易回過神,見這小丫鬟可喜的笑容,也不由露出笑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杏兒!”
“你不是西越奴吧!”
原本是隨口說的一句,杏兒卻驀地跺跺腳,氣惱道:“姑娘,杏兒雖是丫鬟但也是大平王朝的子民,怎能和那些西越低下的奴隸相提並論!”
我楞住了,難道西越奴的地位在大平也如此不濟?
“夫人是覺得她們可憐才買下他們的,不然他們隻能去做苦力了,一般的人家寧可多花些錢也是絕對不會買西越奴的。”杏兒回過神,立刻紅著臉解釋。
我在心中暗自誹謗:我看,你家夫人是貪圖那多花的銀子。畢竟商人本色,哪有慈悲可言。你是她夫君花錢買的,自然可以隨便點。而園裏的其他的丫鬟是要掏自己腰包的,當然是要選性價比最高的。
月明西樓,我回到自己的寢居,離晚娘的住處不過幾十步之遙。從一開始我便看出,晚娘是真的把我當成她的救星了,這麼急著想和我套近乎,到底是想讓我做什麼事?我想我定是被仙兒扮豬吃老虎那一套給弄得神經失常了,別人一莫名對自己好得過分就老是覺得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可晚娘不是仙兒,或許她也會玩那一套,可對付我那就是殺雞用牛刀了,精明如她,怎會將功夫浪費在我身上。
一進入院門,隻見一個身著灰色平服的老媽子提著燈籠等在那兒,見到我們,笑道:“姑娘,你可是回來了。”
杏兒在一邊解釋:“姑娘,這是嚴媽,為人穩當周到,以後就跟著姑娘了,有什麼事便與她說吧。”
我對她點點頭:“嚴媽。”
心裏訕訕的,不是說我不尊老愛幼,隻是老媽子不像那些天真的小丫鬟那麼容易掌控,何況眼前的嚴媽一看就是聰明人,到時候先於我在院子裏樹立威信,那我這個被人伺候的多丟人呀!
杏兒轉身離開,嚴媽領著我進了院子。
“姑娘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還有一些是夫人讓人辦置的。”
“有勞嚴媽了。”
“姑娘不用那麼客氣,這是嚴媽應該做的。”
走到房門前,嚴媽在一邊站定,“姑娘早些安歇,我的屋子就在隔壁,姑娘有事就吱喚一聲。”
我點頭,隨即道:“那三個西越奴呢?”
“我見時辰太晚了,便讓那些西越奴先下去歇著了。”
我讓嚴媽回屋休息,隨後拿出火折子,輕輕一吹,待它燃起才推門而進。將桌上的油燈點亮,房內瞬間明亮起來。真是懷念逍遙山莊的熒光罩,可堪比前世的日光燈呀!
房間業已收拾幹淨,執燈走進裏間。床上鋪上了新的被褥和毯子,打開床邊的衣櫥,衣物擺放地整整齊齊的,不僅有我原來的衣物還有晚娘幫我添置的一年四季的平服。
拔下頭簪,青絲直瀉。梳洗過後,換下睡袍,端坐在了梳妝台前,細細梳理起了烏發,猶記得自己的前世頭發濃密烏亮,卻是很容易長些許白發,紮眼得很。可是在一到了這兒,好像身體上的一些小毛病都一掃而空,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那朵金蓮的眷顧了。對了,我忘了,這好像根本不是我原來的身體,可是與我前世的樣貌體型太過於相像,我時常會錯意自己還是那個自己。
鏡中的人兒還是沒變,隻是稍許消瘦,皮膚卻是更加雪嫩。最喜歡的是我的眉眼,就似江南的煙雨,如霧如煙,纏綿不已。
回過身,隻見青青挺著個大肚子,直直陷進絨枕中,酣睡不醒。我歎了口氣,將青青輕挪到枕邊,放下床帳,睡定。
不得入眠,腦子裏滿滿都是書桌上的那本《傲慢與偏見》和景軒君說到她妹妹喜歡的那外國詩集,而後又想到縈繞唇齒間的茶香,還有順流而走的許願花燈,胡思亂想了半天,到最後居然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天剛亮,我便雇了頂轎子來到我原來住著的客棧,原本清心園也是有轎子的,可是晚娘還未醒,我也不好意思“喧賓奪主”了。
找到了掌櫃,將一枚刻著清心園的竹簽交給他,讓他留意若是有人找我,便讓他拿著這個竹簽去清心園。
掌櫃輕哼一聲,懶懶撥弄著算盤,根本不看我一眼。
我咬咬牙,從繡包裏掏出幾塊碎銀給他。果真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老話了,掌櫃立馬放下手中的算盤,一張銅錢臉像包子開花似的朝我笑著,端茶送水,一口應承,臨別的時候還特地讓小二幫我拉開轎簾。
我有點後悔了,大概是小費給太多了,居然受到這般的待遇。我承認自己是物質享受大於精神享受,深刻響應了馬克思的唯物主義。
剛回到院子,嚴媽便帶我去晚娘那兒,好像一早就在那兒等我。我卻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該不該將心中的疑惑對她坦白。
“丫頭們送早飯的時候你不在,嚴媽說你一早就出去了,院子裏不是有轎子嗎,為什麼還要到外頭去租?”晚娘的問話將沉浸在思緒中的我拉回現實。
我端坐在桌邊,不好意思地說:“怎麼好麻煩他們,我隻是個客人。”
“又生分了不是!”晚娘拉起我的手,道:“以後,你就把這當做自己的家,把我當成你的姐姐。”
隨後晚娘又微歎了口氣:“我以前也有一個妹妹,可是6歲就夭折了。心兒,別人都說商人重利輕情,可我不信,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是真的把你當自家的姐妹。”
我靜靜地看著她。不知真假,難道她想用懷柔政策?想到這兒,我立馬唾棄自己的疑心,仙兒帶來的陰影果真是巨大的啊!
“我總覺得和你特別有緣分,一見你心裏就喜歡得緊,像見到親人似的。我原本也是冷清之人,可是總想與你親近,你說奇不奇怪?”
我突然覺得有一絲惆悵,為晚娘也為我。我們陰差陽錯來到這個世界,就像在天空自由自在的燕子突然被囚進了水裏,寸步難移,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窒息。失去了作為鳥的本性,必須像魚一樣呼吸、遊走,才能在這個世界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