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噤若寒蟬，繃緊了身子仿佛一尊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除了擊打在窗上的豆大雨滴，沒有人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嬴政接過梁公公遞上來的茶水，輕輕吹拂著水麵上的茶葉，押了一小口，對一直不敢開口的容美人命令道，“說。”
    容美人怯生生地答道，“子路一直是臣妾的貼身侍女，但是那天在采薇宮，她沒看管好手中的貓，不小心劃傷了梨香夫人的臉，所以……所以……”她的一雙秋水大眼，滴溜溜地往我這邊一瞥，似乎很懼怕我似的，囁嚅，“是臣妾管教無方，才使得手下人，不慎劃傷了夫人。所以夫人才會一怒之下，將子路趕出了宮。”
    我能感受到從四麵八方射過來的目光，眾人不敢當著嬴政的麵，做出太過誇張的舉動，也隻能這樣低頭微微地打量著我。也許關於我這個卑賤的燕國女奴，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故事，很多人都感興趣。
    嬴政的嘴緊緊地抿著，轉頭沒有溫度地看向我，“可有此事？”
    他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帶了點審視的意味，我突然想起那晚溫存過後，他曾問過我這個傷疤的由來，我當時撒謊了，聲稱臉上的傷疤，是自己不小心被花枝劃破的。且不去理會嬴政會不會生氣，真要追究起來，這可是欺君之罪。
    看來做賊果然是要心虛的，我還沒有修煉到那種百毒不侵的階段。所以，當現在的他，這樣赤裸裸地盯著我看時，我不免有些心慌意亂，竭力使自己保持心情平靜後，淡淡道，“容美人說的沒錯，這個名喚子路的宮女，是被臣妾趕出宮的。當日也是臣妾一時氣糊塗了，所以才會做出這樣過份的事情。”
    “可是，那天晚上，你卻不是這樣和朕解釋的？”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兩邊，灼灼地逼視著我的眼睛。
    我心虛，低下頭，“臣妾事後也後悔的很，所以無臉麵再說出這件事。”我輕聲說著，竟連口齒都不清了。我自持心計不算幼稚，對付這些古人還是遊刃有餘的，現在想來，卻是低估了她們，這一波又一波的紅顏戰役，讓我身心疲憊，再無心戀戰。
    綠珠見情勢不對，也替我說話，“那日毓華夫人和李美人都在，的確是那個子路不懂規矩，傷著了夫人，所以夫人才會一時動氣。”
    我無所懼怕地迎上他的眼睛，接著綠珠的話，坦然道，“臣妾也不知子路的屍體為何會出現在采薇宮裏，臣妾鬥膽請大王仔細測查此事，以還臣妾一個公道。”
    容美人還在嚶嚶地抽泣著，我甚感厭煩，走至她麵前，“我知道容美人對待下人一向親和，可是死者已矣，姐姐還是不要太過傷心了。”
    容美人期期艾艾道，“到底是主仆一場，子路死的淒慘，我真的是忍不住……”她說罷，又垂淚嗚咽。
    我死死地看著她，希望能在她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子路慘死，又埋於采薇宮後院，這件事情橫看豎看，都會將我陷入一場漩渦當中。暗自思忖，此事和她到底有沒有幹係？如果是她幹的，那又是為什麼？心中驀地一驚，一個想法電閃雷鳴似的在我的腦海裏飄過，後背嚇得冷汗淋漓，難道是我和荊軻的事情，被容美人知道了。
    念此及，我啞然失笑，拿出羅帕去輕拭容美人臉上的淚水，“說到子路，本宮也深感愧疚。若不是當初被我趕出宮，想必也不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真是可恨了那個凶手，竟下得了那樣的毒手。姐姐要節哀，再不成罵我也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容美人想避開我的手，臉微微僵硬了一下，就不再動彈，任由著我去擦幹她的淚水。
    嬴政的臉色好了點，不再像剛才那般陰森森的可怕。他對我道，“你也不必太自責，宮女出錯被趕出宮的事情，宮裏常有發生。隻是，她既然被趕出宮，可屍體卻出現在采薇宮裏，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梁公公是最會審時度勢的，見嬴政心情漸好，立刻迎合著笑道，“死的不過是區區一個宮女，大王和夫人不必如此勞神。嗬嗬……禦膳房新進了一位師傅，手藝好的很，大王要不要用膳？”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揉了揉額角，揮揮手道，“罷了罷了，此事就到此為止。把這個宮女好生安葬了！”
    我微微一頓，抬頭看他，他顯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繼續耗下去，朗朗高聲道，“不過死了個宮女，就沒必要再追究下去了。朕乏了，回去吧。”
    寢宮內早已燃好了我喜歡的香料，縷縷青煙漫過香爐，飄蕩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我累極，脫了鞋子，就往美人榻上躺下。綠珠隨後就到，一麵遣退眾人，“夫人，您看這件事……”
    我頭痛欲裂，“看大王的意思，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此事。”
    綠珠繞到我後麵，替我揉了揉太陽穴，“其實，就算是您想要殺死一個宮女，在大王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皇宮中，有太多的宮女，命喪在自己的主子手裏。宮女太監的命，就如草芥，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大王也應該猜到，這件事情絕非是夫人所做，夫人這樣的聰明人，就算殺了人，又怎麼會笨到把屍體埋在自家後院裏，這不是掘自己的墳墓嗎。”
    她的話中，多少帶點心酸的意味。同是宮女，子路的死，想必她也是有點傷心的。一時之間，我也噎住了，深深地自責，“都怪我不好。若不是因為我起得頭，也許子路還是好好的。”
    綠珠歎氣道，“奴婢進宮這麼多年，也早就看透了，子路生性善良單純，根本不可能在宮中久存。不過容美人這次也是失策了，大王根本不會怪罪夫人什麼！”
    說到此處，我不由一凜，側過臉看向綠珠，“你也懷疑是容美人做的？”
    “容美人的心機，夫人是早就見識過的。除了她，奴婢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
    我心一沉，手緊緊抓住綢緞薄被，“她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我和荊侍衛的事情，被她知道了？然後她借機子路被殺一事誣陷我，說我是為了毀滅證據才殺了她？”
    越說越覺得心涼，如果真的如自己猜測這般，那麼我就慘了，結果會不堪設想。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有人來報，梁公公求見。我和綠珠對視一眼，心中都有疑慮，這麼晚了，他還來幹什麼。
    正想著，梁公公特有的尖嗓子便響起來，一邊甩著拂塵，一邊笑著走進來，“奴才參見夫人。”
    我已經端坐好，示意他請起，笑道，“這麼晚了，不知梁公公找本宮是所謂何事？”
    梁剛剛拱手迎合道，“奴才是特地奉了大王的旨意，給夫人送上一件小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