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絲毫沒有減弱下去的意思，好像沉寂了一個夏季的淚水，都將在今晚落盡。院中殘花碧葉落了一地，輕風拂過，似乎真的有一股腐爛的味道。宮人們手提著宮燈，排成兩列，皆是低著頭。搖曳的燭光，倒映在地麵的水坑裏，仿佛是另一輪月亮。我與嬴政匆匆走來，顧不得腳下的泥坑，梁公公一驚一乍地叫著，“哎呀，大王，小心腳下。”
    “怎麼回事？”嬴政陰著臉道。他適才起得匆忙，連外袍上的扣子都沒有仔細係好，我輕柔地伸出手替他扣好。他的鼻息就在我的上方，可我明顯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變得縈亂。
    梁公公弓腰，微微偷斜了我一眼，“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剛才有宮人來報，說這裏出現了一具屍體，所以奴才就趕來了，看樣子，應該今夜的雨勢太大，所以才會把這具屍體給衝刷了出來。”
    雨還在持續地下著，啪啦啦地墜落在我們的腳下，薄底的繡花鞋並不能防水，我感到一股涼意至腳底，慢慢滲透上來，漸漸的侵襲了我的身子。我和嬴政並列而站，隔著偌大的雨簾，二人都是一言不吭，沉寂地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般。
    屍體？我的采薇宮裏為什麼會出現屍體？死的又是什麼人？
    嬴政輕挪腳步，向前走去，撐傘的宮人，忙跟著把雨傘舉得高高的，深怕一個不小心，讓雨水淋到了他。
    梁公公趕著嬴政麵前，勸道，“死者麵目猙獰，大王還是不要靠近好。”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隻這一個字足矣，梁公公嚇的一個哆嗦，再無多話。隻輕輕提點了那個撐傘的宮人一下，叫他小心打傘。
    我緊跟在他的後頭，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在此刻不管說什麼，都是極不合適的。他走在我的前麵，腳下的靴子一腳又一腳地踩著泥濘上，染濕了他的袍角。
    一滴雨珠順著傘柄滑落，剛好滴在我的額頭上，一個透心涼，我突覺得身心俱寒。
    我看的沒錯，那是個女孩，穿著宮女們普遍穿的粉色宮裝。她筆挺地平躺在那裏，雨水不停地衝刷在她的身上，衝刷著她的臉。她的眼睛永遠閉上，不再無辜看著別人。她的嘴巴永遠合上，不再跪著向我求饒。
    是的，沒錯，就是她。
    “啊！”我驀地尖叫，後退幾步，嚇得身邊的綠珠抖落了手中的雨傘，她用最快的速度撿起傘，慌忙替我遮雨。
    這怎麼可能，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子路的屍體，又死死盯著綠珠，“那人是誰？”
    綠珠抓住我的手臂，一邊暗暗地給我一個眼色，隻安慰我道，“夫人許是嚇著了，這個宮女的死相的確有點恐怖，夫人身子弱，還是回寢宮休息吧。”
    這時，有宮女認出了子路，囁嚅道，“這個不是子路嗎？是容美人的貼身侍女。”
    嬴政回頭，目光從我臉上掠過，最後定在梁公公的身上，“命人把屍體保管好，再去請容美人到采薇宮。”
    看來今夜注定又是一番風雲爭鬥了。我已經從適才的震驚脫離了出來，皺眉思忖。走了幾步，再回頭去看子路的屍體，她已經在梁公公的指揮下，被幾個太監抬到了一輛牛車上。
    容美人想必是第一次做大王的禦輦，不到一會的功夫，她就被接到采薇宮。
    嬴政麵無表情地坐在首位上，梁公公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又是倒茶，又是趴在他的腳跟前，替他擦鞋子。
    “夫人，適才淋了雨，喝點薑湯，去去寒。”綠珠小心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端到我麵前。我無心喝湯，微微推了一下。
    容美人被宮人領去認屍，過了一會，我就聽到她抽抽搭搭地走出來，羅帕輕掩麵，對著嬴政伏身下跪。
    “那個人你認識？”嬴政問道。
    容美人伏在地上，臉幾乎貼著地麵，抽泣道，“這個女孩是臣妾從前的貼身侍女，名喚子路。”
    我的手心冒汗，腦海裏全是一大堆的問號，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子路明明被我趕出宮，為什麼為死在我的後院裏。
    嬴政看了容美人一陣，淡然道，“抬起臉來。”
    容美人應諾，緩緩抬起臉，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她的側臉真美啊！一朵月白的小珠花插在鬢角，襯著耳際的一滴乳白色珍珠耳墜，格外應景。加上剛剛哭過，眼睛微紅，有一種說不出嬌弱美。
    心中咯噔了一下，我前所未有的覺得不安。雖是十月微涼的天氣，我卻可以感覺到貼身小衣都被冷汗給濡濕了。
    “你沒認錯，這個人真的是你的貼身侍女？”嬴政正色問道。
    容美人頷首道，“臣妾沒有看錯，的確是臣妾從前的貼身侍女子路。”
    我裝的一切若無其事，輕輕地端起已經冷卻的薑湯，微微啜了一口。一股辣勁猛的衝進喉嚨，我不舒服地咳嗽幾聲。
    那廂，容美人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子路已經離宮一個多月了，臣妾也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采薇宮裏，而且還死了。”
    嬴政聞言，皺眉，冷冷道，“怎麼回事？”
    容美人似乎害怕的很，低著臉半響也不說話，隻微微往我這邊偷瞥了幾眼。
    我的胸口壓著氣，努力地想要裝的平靜。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