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灰暗的街道，一個頹靡的世界。過了三元街，繞過那堵極高極大的灰色牆壁，展現在眼前的，就是這樣一片光景。
    男人一腳踹開一家酒吧的門，忽視所有客人驚愕的目光，快步走到吧台，一把揪住調酒師的衣領：“布恩，炎舒人呢？”
    布恩笑著將他的手扯了下來，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古。Sir，先別這麼激動。奧登在大約兩個小時前跟著一個男人離開了，目前還沒有回來。”
    “男人……”古炎休的身體微微一顫，眉頭頓時皺緊，“我不是告訴過你……”
    布恩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奧登執意要去，我也攔不住。”
    古炎休頓時泄氣地軟下了身子。
    “古。Sir，我得提醒你一下，今天那個男人出的價錢是兩千……”
    古炎休的臉霎時變成了慘白，拳頭倏然握緊：“他……”
    “古。Sir，有些話我不得不說。”布恩重新拿起一隻酒杯，動作優雅地擦拭，“奧登可能是做給你看的。這段時間，他幾乎不挑客人……”
    “……”
    “你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出現在他麵前過了，”布恩挑了挑眉，“我想他是在逼你。先生，你還是表個態吧。”
    “表態？三年前我就已經表過了。”古炎休苦笑了一下，“我真的不明白，這樣的感情……怎麼可能？”
    “這的確不是正常的感情，不過我相信奧登對你是認真的。”布恩笑得十分溫和，“為什麼不能試著接受呢？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做這樣的事也不是無動於衷。”
    “他是我弟弟。”古炎休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告訴他，如果他還想繼續把這個工作做下去，就做好再也別見我的準備。”
    說著，他優雅地站起身，扭頭離開了酒吧。
    布恩望著他高大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杯，對著坐在角落裏的一個極漂亮的瘦削男孩招了招手。
    古炎舒徑直走過來，坐在布恩麵前：“給我一杯天堂之路。”
    布恩笑了笑，取出一隻幹淨的杯子，開始調酒：“奧登，不是我說，你很有毅力，整整在這裏守了一個月等著那個男人，好吧，今天他終於來了，你要我撒的謊我撒過了，他的反應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很精彩？喏，古先生今天算是把狠話撂在這兒了，不去見見他？告訴他：親愛的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古炎舒冷哼一聲：“這句話三個月前他就說過了，最後還不是跑到這裏來了？我倒要看看，最後是誰先屈服。”
    “奧登，你太倔了。”布恩皺了皺眉，“我覺得，古。Sir這次是玩真的了。”
    古炎舒慢慢垂下眼，眼睛慢慢染上紅色。
    古炎休從來都是這種不死不活的個性。
    三年前，他在家庭聚會上喝醉，行動失去控製，當著眾人的麵踮起腳吻上了古炎休的唇，一股腦將自己內心的全部想法都傾倒了出來。
    猶記得那時古炎休發青的臉色，他一把推開自己，臉上的優雅笑容有些掛不住：“抱歉，各位，我弟弟喝醉了。”
    一個月後，他鼓起勇氣，目光灼灼地望著古炎休：“哥，這回，我很清醒，我……想和你在一起。”
    古炎休沉默了良久，硬生生扯出一個笑：“炎舒，你還小，有些東西，你是不懂的。”
    他的胸腔之中霎時充斥了怒火，撲上去狠狠撕扯那個男人的嘴唇。
    古炎休驚愕了許久，用力格開了他：“古炎舒，你別胡鬧！我是你哥！”
    而後，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步伐紊亂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甚至沒有再看炎舒一眼。
    當晚，炎舒踏入了一家酒吧。
    他出眾的容貌很快吸引來三兩個搭訕者，他僅看外表便跟著一個男人離開了。
    直到半夜，他回到古家的時候，才發現古炎休靠在沙發背上沉睡，頭發淩亂，一臉疲憊，身上的外套也有些皺皺巴巴，手裏緊緊握著自己曾扔下的那隻八音盒。
    然後，古炎休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望了望他，卻說：“你去哪裏了？怎麼現在才回來？我一直在等你……”
    他望著古炎休，心下隻有一個念頭。
    行，哥，你真行。說出來的話，就跟刀子似的。
    ……
    布恩將酒杯擱在了古炎舒麵前，雙手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奧登，其實我覺得，你沒必要一直咬著你哥這根啃不下來的硬骨頭，好人多得是，為什麼非要苦苦追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
    古炎舒垂下了眼，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我相信他對我是有感情的。”
    ***
    古炎休小撮了一口咖啡，然後將杯子放下，將頭靠在了沙發後背上。
    “工作狂”秋小姐僅著睡衣坐在他旁邊：“古先生，現在是深夜兩點鍾，不知道你現在來找我幹什麼？”
    “炎舒還在做那個。”
    “哪個？”秋繁目不斜視。
    知道秋繁是懂裝不懂，古炎休便自顧自地說：“三個月前，那小子似乎就料準了我會去找他。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自己一定會去呢。我真的搞不懂他，就算心裏再怎麼不痛快，也不應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我看你還是快刀斬亂麻好些。”秋繁放下手中的文件，雙手環上古炎休的脖子，依偎過去，“怎麼樣，我一個月前對你說的事兒，有沒有考慮好？”
    “我想我還是不要浪費秋小姐的青春年華更好。”古炎休不動聲色地推開了他，“從我決定拿自己的命跟景文玩這一回的時候起，就沒想過再耽誤任何人。”
    秋繁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其實我知道是你還忘不掉簡萱。炎休你也是個癡情種子，已經這麼多年了，你……”
    “的確忘不掉，所以我忍受不了她的背叛。”古炎休勾起唇角，“你知不知道，當年我對她開的那五槍，其實每一槍都是打在我心上的。”
    “……”秋繁深深吸了口氣。
    古炎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擰開了門，在踏出房間的前一秒，他回過頭來：“秋繁，如果某天我出了事，記得替我將小念送到老頭子那裏去。”
    “你認為你父親會答應撫養一個沒有自家血統的孩子嗎？”
    “他會的。”古炎休笑，美眸之中透出些許自信，“那個孩子畢竟是簡明的外孫。”
    “顧景文真的那麼重要？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對你低頭？說到底，最後你不都還是會把古家交給他……”
    “嗯，他對我很重要。”古炎休絲毫不否認，快步走了出去。
    厚重的雕花木門關上了滿室的燈光，他站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裏，忽然間歎了口氣。
    出租車停在了一家賓館之前，古炎休回到自己定下的房間，徑直躺倒在床上，也不顧窗簾依然拉開著，就塞上耳機，閉上了雙眼。
    古炎休胸腔中沒由來地升起一絲苦悶。
    簡萱是簡明的女兒，簡捷的姐姐，亦是他的初戀。
    簡萱要大上他四歲左右。
    自他懵懵懂懂間剛剛明白了愛情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簡萱對那時僅有十七歲的他表了白。
    那個有著一雙大眼睛和長長頭發的女孩。
    “你的父親，是我殺的。”他認真地看著女孩的眼。
    女孩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在乎這些。父親是父親，而我是我，我不會讓他的怨恨留到我身上，我不在乎我喜歡的人做了什麼，我隻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於是，莫名其妙地動了心。也許隻是被女孩的話語震撼，總之，他陷下去了。
    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古炎休的心就那樣如脫線的風箏不斷下墜，最後，在拿到鑒定結果的那一瞬間，沉沉落地。
    然後，他突然間明白——這一切不過是簡萱的報複，她還是在怨恨。
    他已經愛不起了，在他對著簡萱開槍的那一刻起。
    他記得自己那虛假的愛人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你不殺我，那麼，我會不擇手段地殺了你。”
    所以，為了這條命，他做了與當初殺簡明時一樣的選擇。放棄能放棄的一切，暫時保住這條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