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竟敢擋子爵大人的路！”
    “抱歉，大人，我很抱歉，您就當可憐一條路邊的蟲子，瞧瞧這小東西吧……”
    “沒長耳朵嗎？快滾！你這隻侏儒！”
    “別打別打……大人，您看一眼吧，絕不會讓您失望的……我可以對天神發誓，這小雜種的身上有一半貴族血統，隻要十個銀幣他就是您的了……”
    “等等，聽起來好像不錯。收起你的鞭子，我的衛兵。給他五個銀幣，我主仁慈，這些足夠買雙溫暖的靴子。”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還真是一隻特別的玩具。”
    “那麼，祝您愉快。”
    “……嘶，小雜種！衛兵！衛兵！把這狗東西拖走！我要他在護城河裏腐爛！”
    “大人息怒，這賤貨現在還不能弄死。畢竟是子爵大人送的禮物，這才不到兩天，那位大人若是心血來潮問及，恐怕……”
    “那就丟到兵營裏去！告訴他們，要活的，至少在下次出發之前要活的！”
    “維恩！我找到那隻蠢豬了！……噢，我的天呐，簡直是一團肉泥！”
    “是你殺了他？……怎麼不說話？你叫什麼？”
    “……厙洛。”
    “很不錯的眼神，我喜歡……那麼，厙洛，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維恩•卡彌耶的兒子，厙洛•卡彌耶。”
    “您不要我了嗎？麗薩。”
    “傻孩子，我隻是去見見天神，問問他我的小厙洛那麼用心勤懇，什麼時候才能賜予他新的長劍？”
    “不，我不要新的劍，我要麗薩！”
    “可天神想見我了，厙洛，我不得不去……”
    “……是你害死了她！你就是瘟疫！科波利人就是瘟疫！”
    “不不，父親！”
    我怎麼會害死麗薩呢，她是那麼的溫和慈愛，她是我的母親啊……
    您的手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力量，它讓我窒息……
    我沒想過要反抗的……那把插進你胸口的匕首不是我的……
    “撒謊！你還在撒謊！看看你手中滴淌的鮮血吧，殺死我的人明明是你！是你！”
    “不！”
    喉間的低吼伴隨著猝不及防的起身，心髒像要蹦出胸腔似的一陣狂跳。
    已經很久沒夢見以前的事了……
    自噩夢中驚醒的感覺非常難受，沁入血脈裏的恐怖和頹乏還在持續，仿佛生生要把人溺死。
    混沌的四肢如同浸泡在水中，層層冷汗細細密密的冒出來，貼著肌膚糾結。一個濕膩的東西從厙洛的額頭落下，“啪”地掉在他結實的腹肌上，有瞬息的溫熱；下意識伸出遲鈍的手去撈那塊布巾，頓時從右肩胛處傳來一陣徹骨的痛。
    顫抖了一下，緊閉了閉眼，等待那股痛楚緩過，厙洛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和身處的環境。
    即便光線幽暗，入眼的第一印象，顯然不是在牢獄。
    褪到腰際的是一張看起來幹淨的白氈子，自己上身赤裸著，肌膚潔淨，沒有丁點血漬，肩胛處規整的包纏了幾圈繃帶，剛才這麼一動作，也沒血水滲出來，可見自己的傷被處理得很好。身下的床鋪雖簡陋，卻比自己之前習慣了幾年的野葡萄藤吊床舒服得多；頭頂上褐黃的帳篷支得不高，四周紮實的布匹阻隔了外界，此時從縫隙中傾瀉進來的縷縷光線，說明了現在是白天。
    厙洛把有些麻木的腿來回曲伸幾次，行動利落的下了床。
    “嘿，醒得真及時，夥計。”
    剛站起來，帳篷就被人掀開了一角。來人背著光，看不清長相，但聲音清脆，甚至愉悅。
    “這裏……”一開口，厙洛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幹澀得難以發出一句完整的問話。
    “我們的營地，”接茬很快，來人轉身將布料斜拉，固定在某個物件上，嚅囁：“你很幸運，被頭兒看中了。”
    帳篷內一下子明亮了不少。斜角的門口上空，浮塵在陽光下飄蕩。
    厙洛不甚清醒的大腦沒留意到後麵那句話，他眯起眼，迅速適應光線後，看清了來人——那個持雙刀的小個子。
    眉，遽然鎖緊。
    “來，夥計，先坐下吧，我給你帶來了一碗美味的蔬菜湯。”
    絲毫不在乎厙洛的反應，卡利爾微笑著自顧自的想去拽他，一隻手上穩穩端著漂浮青菜葉的大木碗，半玩笑半認真道：“別浪費了我的心意，我可是為你拚了刀子才搶到的。”
    固執的站立不動，厙洛睃了一眼湯碗，旋即把目光盯在了卡利爾臉上。
    第二次這麼近的觀察這張臉。標準的少年長相，帶著嬰兒肥的麵頰稚氣而溫和，靈動的大眼睛噙著笑——找不出半點與上次相似的神情。
    “水……”
    片刻僵持後，厙洛選定一個離卡利爾遠些的位置坐下，淡淡吐了一個字。他需要解救自己幹涸的喉嚨。
    “喝湯也一樣。”
    帳篷裏隻有一張床可以坐，再遠也遠不到哪兒去。卡利爾輕巧的一個旋轉，笑嘻嘻的將碗送到他麵前，一屁股坐他身旁。
    厙洛望著菜葉和碗口上的露出的小半截拇指，沉默。
    “怎麼了？夥計。這不是毒藥，隻是一碗湯。”有些無可奈何的口吻，卡利爾不禁開始抱怨，“要害你，我也不必把你這麼大個家夥辛辛苦苦扛回來，我可沒什麼體力。要不是頭兒懲罰我找理由脫隊，惹上了你，我根本不必留在這裏守營。要知道，此刻我應該是和姬納他們一起在彼克約堡……”
    “湯……”
    受不了卡利爾羅嗦，厙洛麵無表情的扣住了眼底的湯碗。
    “啊，你想喝了？真是太好了。”
    鬆開碗，卡利爾笑得眉眼彎彎；手掌縮回前，興奮地繞到厙洛光裸的脊背上輕輕拍了拍。
    立馬，厙洛連人帶碗從床上跳了起來。
    與其說是提防，更像是出於某種抗拒的本能。
    卡利爾瞬間感受到了劍拔弩張的氛圍，還晾在半空的手十分尷尬。
    “抱歉，”攤開雙手，卡利爾做了一個認輸的動作，“我隻是，嗯，我隻是想向你表示一下親昵，隻是朋友間的親昵。”
    此前的噩夢仍有餘悸，敏感戒備的厙洛，神經緊繃得似乎隨時會斷掉。當明白過來自己的失態，他收回視線，一聲不吭的仰頭灌下了蔬菜湯。
    “味道怎麼樣？”
    見他一口氣喝完湯，卡利爾在接住木碗的同時，忍不住好奇詢問。
    “不知道。”
    用手背抹了抹嘴，厙洛猶豫一下，老老實實的回答。
    “呃，你沒喝出什麼奇怪的味道？”
    拿碗湊鼻尖嗅嗅，再看向厙洛時，卡利爾將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一聽這話，厙洛僵硬的捏緊了左拳，臉色倏地陰沉，墨綠的眸子波濤洶湧。
    “好可怕的反應，嗬嗬，對待恩人可不能這樣。”起身，卡利爾惘若未見地衝厙洛吐了吐舌頭，嘻皮笑臉道：“隻是按蒙克的吩咐，加了些草藥，嗯，有股子腥苦的氣味，估計不好喝。你昏睡的這四天，每天都要我喂幾次這種東西，太煩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眼前俏皮的少年，厙洛因自己一直以來的敵意和猜忌，霎時間象牙色的麵龐多了一絲可疑的羞赧。
    他啞著嗓子訥訥說：“抱歉，還有，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