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累，逃與殺戮都讓我覺得累。手中的劍，麻木而熟稔的揮舞著，毫不遲疑……太多詞彙和語言不斷湧出我的大腦，就像血腥、殘肢、慘叫、碎裂、死亡，沒有惡心也沒有快樂，我隻想活下去……”
    薩那奇城以北，穿過狹長的山穀，是一片地形複雜卻物產豐富的黑森林——坎德森林。
    清晨，淡薄霧氣縈繞。高大的橡樹和鬆柏樹頂上是璀璨熾熱的陽光，光線透過黑沉沉的樹葉間隙，渲染一層朦朧，垂落無數道淺金，如同千萬支神聖之箭，射向泥濘淩亂的道路和依稀泛白的薄霜。
    沉鬱厚重的鬆木氣息之中彌漫著潮濕腐敗的腥味，鑽入鼻腔一股子難忍的嗆。厙洛非常疲倦，整整兩個晝夜，他都在忙於奔命，身體已趨向強弩之末了。
    從薩那奇城出來後，原計劃進入坎德森林深處捕獵，再沿北線向西走，將動物毛皮賣給狄貝爾國的商人換取一些越冬的物品，帶回邊境上臨時居住地。不想，進入森林的第一天下午，就在邊緣地帶遇上了一隊特魯克巡邏兵。
    特魯克國是薩那奇城的領主國。雖說薩那奇城作為各方商人和勞兵輸出的重要交易場所，城主為保證市場平穩和長久采取中立態度，不幹涉種族階級之類的事，可一旦出了城，科波利人還是會因為大陸上各國根深蒂固的排斥而遭受清剿。
    也就是，毫無理由的殺害科波利人！
    厙洛握起突斬時，驀地有些悲涼。
    那種感覺並非來自麵前的士兵，而是那些曾被自己看中並信任的想與之成為搭檔並肩作戰的人——他是被出賣的。
    像他這樣用頭盔掩飾住眸色的外表，絕不可能會被一眼認出是科波利人。科波利人綠眸白發，瘦小身形，肉紅肌膚，而厙洛明顯高大健碩，露在鬥篷外的一小截手臂是象牙色澤！
    不錯，他是混血兒。這樣尷尬的出生，令他的族人唾棄，也無法被世人接受，不得不選擇孤獨。
    隻不過，這孤獨也並不長久……
    新鮮的屍體還留在原地。
    即使非常厭惡毫無意義的砍殺，厙洛也明白絕對不能放任一名巡邏兵活著離開——那隻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但抹殺掉，也不是安穩之計。巡邏兵久久不回城，勢必會引來搜尋，所以，要盡快離開森林才明智。
    揉揉腫脹幹澀的雙眼，厙洛腳下緩了緩，昂起頭，透過濃密的葉冠窺見一角天空。
    ——晴天湛藍、凝滯，令人沒由來感到窒息。
    這時，遠遠傳來一陣淩亂瑣碎的馬蹄聲。厙洛一驚，手下意識握住劍柄，堅毅的臉部線條一根根繃緊，如同他全身的神經。
    下一刻，他迅速扭頭，隨即放鬆下來，躲藏進身旁大樹下的陰影裏。
    森林邊沿出現一行人。
    打頭是一名壯實的男人，穿著件灰氈短風衣，風衣裏的鎖子甲若隱若現；隨後三人裹著深色鬥篷。四人徒步牽著八匹棗紅馬，馬鞍上扛滿重荷物資，馬腹兩旁的粗布口袋裏搖晃著護具短兵器，碰擊著發出令人煩躁卻又安心的聲響。
    走在隊伍最後的卡利爾使勁扯緊韁繩，牛皮長靴髒得看不出本色。
    他有些心不在焉。姬納在薩那奇城中貪玩惹事，令加西亞非常不高興；加西亞不高興，自己和蒙克也沒好日子過。
    抬頭瞥了瞥姬納的背影，卡利爾忍不住磨牙。
    怪隻怪那個科波利人！背把巨劍本就惹人注目，居然還一劍劈了半條街麵……神啊，那不是特意給“焰之團”難堪嗎？！
    雖然加西亞對於他此後的挑戰無動於衷，深明大義的放棄了公開劈掉他的時機，但被他一鬧，“焰之團”的存在暴露，因此平白遭了不少嘲諷和抨擊——原本選競技賽期間購買物資，又刻意低調，多少也有伺機刺探各大傭兵團和公會招募新人的實力的想法。關於這一點小心思，同行們當然心知肚明。
    照這樣的速度，中午之前應該可以走出坎德森林。加西亞鋒利的眼神從鬥篷底下探出來，淡淡的環視周圍。
    四周靜謐，沒有一絲風。
    森林深處點的地方，樹底下不時能瞧見一兩具倒在爛泥中、已經徹底腐爛、殘缺的人或動物的屍骸，仔細看去，有的頭骨沒有血肉，長滿綠苔，而皮肉早被猛獸啃得精光的臂腿骨和肋骨，一根根白森森的散落在草叢間或灌木旁邊。
    加西亞金棕色的眸子閃了閃。
    人的骸骨……是盜賊？是戰亂？還是猛獸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不，抑或是自身的懦弱和恐懼吧？
    “給馬匹掛上徽章，蒙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