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篇 第34章 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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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半與雲相亂,鍾梵時因風自移。
宮奴走來,將我連人帶椅抬進內院。
明滅的藥香清淡飄渺,裹挾著秋風席卷而來。我眯了眯眼,這便看清了眼前情勢。
沐風行走中的背影在看到堂中肅然而立的流光後漸漸僵直,眼神投向斜倚在金玉巨柱上不羈的藍色人影後,整個人都頓了頓。
我在心裏不住歎息,今天這陣仗恐怕不能善了了。
流光,終於穿上了那銀色龍袍,以往飛揚飄逸的黑發今天高高挽起被銀冠定住,風流的鳳目斂了光華隻剩威嚴肅穆。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沒發現那精致絕美的玲瓏少年,也能如斯傲岸魏巍。沒發現那溫柔繾綣愛耍性子的孩子,也能如斯心狠手辣。
我扭頭不忍再看,正好直直撞上了葉無殤的眸子。便見他眼中風暴醞釀,緩緩垂眼盯著我無法動彈的雙腿
我緊了緊握著膝蓋的手。
末了,他居然詭異地勾唇一笑,配著那銀色麵具豔紅唇瓣,猶如修羅初醒。
葉無殤今日倒是沒有刻意著天和衣裝,由是代表著藍鷹而來,所以恢複了異族服飾,一如初見。
腰間的金色彎刀寶氣逼人,頭上的方巾鬆鬆垮垮,斜斜吊在一邊,額角的頭發自然垂了出來,用彩線束了極小的金色鈴鐺,如今他斜倚不動,便無法聽到那低沉悅耳的鈴聲了。
打量的雖然細致,也不過片刻的功夫。
等我回過神來,宮奴婢女嘩啦啦跪了一地。“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這樣的稱呼如鋒芒直接刺地人傷口生疼。
這是我從十五歲就開始奢想的幸福,是我背棄信仰掙脫束縛所換來的結果。可是,過程如斯美好,結局——如此殘酷。
“我——不是……”
“朝煙!”否認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天和大帝,軒轅二世忽然就握住了我的手。透涼的感覺讓我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看到的是荒草漫煙,了無生機的陌生麵目。
終是不忍,卻咽不下這口氣。為什麼他在傷害我的時候未曾感覺不忍,為什麼在他如此絕情絕義廢我雙腿之後還有所顧忌。為什麼……我終是說不出話來。
“嗬嗬”一聲輕笑打斷了凝滯的氛圍。“天和皇後果真病重,氣血漸消,長久下去那些嬪妃采女們可得高興了。”這樣觸黴頭的話隻有葉無殤能說的出來,他冷冽的眉眼似笑非笑,剔透的指尖卷起額際細發,弄的金鈴叮當作響。
“葉無殤,你適可而止,現在麵前可不是當年任你提出無理條件的賢王!”流光低沉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又如何。我尊貴的天和帝王,你可曾記得欠我一個條件?”
大殿內的氣氛越來越冷,沉默氤氳良久。我輕輕歎氣。“罷了,藍鷹使臣有事請暫議,救人要緊。”
“那是自然,畢竟聽命可是我朋友的未婚妻。”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我頓時覺得眼冒金星頭疼不已,這個藍鷹皇儲怎的如此難纏……
自始至終沐風都不發一言,隻顧著聽命的傷勢。我坐在輪椅上從側麵看去,他眉頭微皺,眼神專注,如玉的掌指在針包和聽命的腕間翩飛,現已入秋,寒氣微涼卻見滴滴汗水自發隙額梢落下。剛剛的紛爭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就是了,就是這樣安定穩重的男子,給人以生存下去的希望,給人帶來如初陽般的溫暖。我從來沒有這樣慶幸,今生能邂逅如此摯友。
那樣充滿生機的,昂揚勃發的,勢不可擋的。
忽然就來了創作的靈感。高聲疾呼:“言天,快去,快去請宮廷樂師和舞娘前來,我得舞上一……”
“曲”字還沒出口,全場靜寂。高高揚起的手臂尷尬地垂落,流光仿佛受到了刺激,再也無法待下去,踉蹌地步出太醫院。
我低低地垂了首,左手握住右手,蒼涼而笑。
“朝煙,我是該恭喜你如願以償得坐鳳位還是該歎惋於那八麵玲瓏心思巧妙,不輸男兒風采的女子的消亡?當初,那天泉旁氣勢逼人的聲聲質問,那千羽宮前百鳥朝鳳般的一舞。折殺了多少天下謀士,世間舞者……”葉無殤靜靜來到我身後,似是無限惆悵。
我笑的諷刺。“殿下還是管好藍鷹的事情為妙,我柳朝煙能在深陷囹圄身受重傷之時迫你暫避鋒芒,照樣能在雙腿已殘壽命將罄之時讓你一避再避!”真的是不喜歡這樣捉摸不定來路不明的敵人,一遇到他火氣就格外的收放不住。
“哈哈哈,好!好個狂放自我的女子,他怎舍得——怎麼舍得啊!如此,也不枉我辛苦一番……”
我詢問地抬頭,他卻轉身離開尋向流光離去的方向。
“林沐風,果真爛好人一個,希望你能保全的住他。或者說,希望他能在這樣的亂世中自我保全吧……”葉無殤的聲音遠遠傳來,飄忽而似有所感慨。
無不擔憂地看著沐風。他這樣毫無防備地前來,雙腿已殘的我是否真的有能力護他周全呢?
他仿佛感覺到了我擔憂的目光,回頭給了我一個溫潤安定的微笑。“不要擔心,隻要還有氣在,我一定能還你個完好如初的聽命。”
笑著點點頭。“我相信。”
……
我和霍烈都安靜地在太醫院守了一天,直到晚上膳官前來請膳。我看著沐風發白的臉色,甚是內疚。
“先吃點東西喝口水吧,你今天風塵仆仆地來了也沒好好休息下。”
他直起身來。“情況馬上就穩定住了,你們先去用膳,我稍後來。”我無奈地瞅瞅霍烈,再看了看麵色漸漸平緩的聽命,吩咐道:“把飯菜呈過來吧。我們在太醫院用膳。”
“這……”
“有什麼可為難的嗎?”
膳官一咬牙。“皇上已經在珍饈宮久候多時了,望娘娘前去。”
我聲音驟然轉冷。“呈些清淡的膳食前來,下去吧。”
他為難地踟躕了下,終是一咬牙扭身下去布置飯菜。看其背影,頗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意味。
腕脈忽然被人按住,我抬頭看到沐風嚴肅的眉眼,知趣地沉默。
“朝煙,你……可知道自己最多還有三年壽命了?”沐風沉痛的聲音顫抖傳來。
我恍然抬眸想迎著陽光讓自己多點勇氣,才發現晚上是看不到太陽的。“三年?還有三年嗎?真是——太漫長了。”我遺憾地再度低下頭來,笑答。“還有這麼多時間,我能做些什麼呢?嗯……得讓聽命好起來,然後跟霍烈完婚。得補充完娘留下的舞譜,找個可以接班的舞者。得去看看豬豬,那家夥現在好像又吃的飛不起來了。得確認軒轅瀚海的屍首,這樣失蹤總歸是不放心。我……還想看著你娶妻生子,得到幸福。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現在看來——時間好像又不夠用了。”
我揚起白得近乎透明的笑靨,卻感覺有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臉頰。
沒有什麼詞句能用來形容我看到沐風流淚的那一刹那,心底的驚痛和恐慌。手臂似是千斤重,費力抬起狠狠地擦掉。“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呢,哭什麼呢……哭什麼呢?”我隻能無意識地重複這四個字,頭腦一片空白,就算知道自己雙腿已廢,再也不能起舞也沒有這麼驚慌過。那液體汩汩流下,仿佛永遠也擦不幹抹不淨。
我終於放下手臂,無力地問道:“你說,你想我怎麼辦?”
“跟我走。”他回答的迅捷直接。
“跟你走?走哪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況我腿腳不便,如何能走?”
“現在還不能說解得了你的毒,但是我研究一輩子,總會有一天能找到方法的。朝煙,你不能再這樣停留了,難道真想把一生都埋葬在皇宮裏?”
“沐風,你冷靜些。你走了,你的氏族怎麼辦?你那隱逸多年的林家難道就於這一代毀掉,如此這般,又有何臉麵見九泉之下的先祖?不要想當然,亦不要輕易承諾。我現在——真的沒有勇氣去相信去想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