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在雙眸，傾城猶一笑。
    待我醒來，已是月上柳梢之時。聽命在一旁安靜地坐著，飄渺的眼神投向窗外的綠蔗花，以前靈動精乖的雙眸染上了淡淡的水色，披上了薄薄的輕愁。
    我一聲歎息驚動了她。她急忙扶著我坐起，卻一言不發。
    “我們總會在衝動的時候做出某些錯誤的決定，待到冷靜下來便會想——其實我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的。不要急著否定。”我阻止了聽命即將出口的話。“就算你不後悔，心裏也是難受的吧，好不容易見了麵，最終如此草草收場。或許你不在意，但是霍烈，他需要給你個完美的交代，聽命，無論是為了那封通敵密信，還是為了還他自由給你解釋，我都要見見這位傳說中神秘無比的千羽宮主。”
    “他……對我很溫柔的，從小開始，我要什麼他都會給我，弄不到的也會手忙腳亂的哄我。那次家族遇難，他緊緊把我按在懷裏，可是殺戮已經反反複複在腦海中編演了千萬遍。他帶我離開，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就這樣和他死在一起，也是種解脫，或者說——是種幸福。”聽命仍舊是那個姿勢，喃喃低語，不知道是說給我，還是說給她自己。
    “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就能變得這麼冷酷無情呢？怎麼，就這樣的不要我了呢？”
    我努力撐起沉重的身子，擁她入懷：“不是你的錯。聽命，你是那樣美好的孩子，他怎麼會不要你呢？我絕對不容許你有被拋棄的感覺，就算分開，也隻能是你不要他！”
    “可是，我要啊”聽命抬起頭，痛苦而彷徨“我喜歡他啊，我是那樣深深的——喜歡他啊。”
    這一句話如同奔騰的洪水，瞬間熄滅了我所有的怒火。。
    ……
    “你怎麼能起來呢！快躺下！”正當我無所適從的時候，林沐風突然進來，看到我居然坐了起來焦急地吼道。
    “你遇事冷靜鎮定的絲毫不像十六七歲的少女，分析情勢利弊頭頭是道，卻愚蠢的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不適嗎？”
    第一次看到他失去淡定的風采，如同暴怒的獅子。我縮了縮脖頸。
    “這不是急著趕路嗎？忍忍就好了。”
    “忍忍！見鬼的忍忍，你那傷再偏一毫就刺中要害了，平常人臥床休息一月都不一定能好，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傷口惡化都流黃膿了，那種味道虧你能忍的住！還拿厚布給包著！你是想欺騙別人還是在自欺欺人！”
    我掏了掏轟鳴的耳朵。“這麼嚴重？那待這裏的事情一解決，我就安心靜養。”
    “還等事情解決？你再不好好養病就會留下痼疾，多病短壽不說，天氣一變化渾身就鑽心的疼，你又沒有武功底子抗，二十歲不到已落下一身病，以後怎麼得了。”我看他氣的眼睛都紅了，趕緊投降。
    “我會按照你的方子好好吃藥，定時外敷，如果要趕路，也會征得你的同意甚至請你和我們一同前往，這樣可以嗎？”
    他察覺到我語氣的無奈和自己的失態，手足無措，尷尬無比。
    “抱歉，你是病人，我不該這樣吼叫。”
    安撫性地搖搖頭。“我理解。寒鴉現在何處？”
    “他已回到香音鎮最大的客棧，並帶話，他們宮主想見你一麵。”他臉上紅暈未退，憂慮未減。
    “說到這我想起來了，千羽宮奪密信意欲為何？又為何要見我？難道……”我大驚失色，猛地抬頭，看到了同樣震驚的臉。
    “他們知道了！？”是的，隻有這一種解釋，千羽宮和血閣拚鬥之後還是沒有尋得天王令下落，自然而然便懷疑到了提供信息的我。
    可是，我卻想到了更深一層的假設。也許，千羽宮主本來就知道天王令在誰手上，他的目的，隻是尋一個借口慢慢蠶食其他門派，並挑起黑白相爭，然後再拿出令牌，平亂世——奪天下！
    想到此處，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如果真是這樣，千羽宮就太可怕了。
    看向從接到消息便緊張起來的聽命，問道：“你……還要不要那封信了？還要不要去尋你的烈哥？”
    她的眼神漸漸清晰，交握的手慢慢收緊。良久，狠狠點了點頭。
    ……
    在沐風的堅持下，我乘坐轎子，他們隨行左右。平穩地前往天香客棧。
    明明是正常的營業時間，天香卻大門緊閉，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神色嚴肅目不斜視的男子。
    我踱步上前。
    “故人柳朝煙來訪，麻煩通傳。”
    他們亦不答話，看了看我身後的沐風和聽命，錯身開門，恭順地迎我們進去。
    深吸一口氣，緩緩踏入大門。
    一樓幹淨清雅，掌櫃依舊撥弄著算盤，小二擦拭著桌椅。通往二層的樓梯旁站了兩排千羽弟子，如同門口的人那樣不移動不交談。
    聽命警惕地走過來，靠著我一同向前。二層的布局明顯比一層高雅，四周掛著文人墨寶，桌椅均是香檀所造，真真應了香音的名號。
    那一身藍衣的神秘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茗，動作瀟灑自如，氣度不凡。
    我們安靜落座，立即有人添茶倒水。他不開口，我亦不急。徐徐端起茶杯，淺抿一口，因著那唇齒留香會心而笑。
    他卻留意到了，輕問：“味道如何？”聲音不同於在天都驛站時的冷冽，帶著股慵懶的調子，仿佛剛剛打盹醒來的小貓。
    “水而已。”我放下杯子攏攏袖口，看著下麵的車水馬龍，淡然回答。
    “哈哈哈哈……好！好個水而已！想我如此挑剔的品茗飲酒，在他人看來，不過清水爾，執念誘人入魔啊……我葉無殤到底也是著相了！”他大笑拍桌，狂放張揚，絲毫沒了剛剛慵懶的影子。
    我皺眉看去：忽而安靜，忽而熱烈，性格捉摸不定，必不是好相與的人啊……看來情況有些棘手。
    既然無法避免，不若先發製人。
    “你讓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雖然看不到表情，我卻能猜到他銀色麵具下的一臉興味：“久聞柳相七女朝煙，貌不驚人卻跳得一曲驚豔舞蹈，本宮瞻仰莫名想一睹絕世風采——僅此而已。”
    他這一番話似褒實貶，避重就輕。我若跳了，就辱沒了柳家門楣與舞姬無異，我若不跳就拂逆了千羽宮主的顏麵，別說密信，能否走出去還是個問題。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給出承諾。這是場連本錢都撈不回來的交易，我卻隻能接受。
    心裏暗恨不已，葉無殤是嗎？很好，這招我柳朝煙接了，日後必將百倍奉還！
    微笑著舉起茶樽。“葉宮主客氣了，一舞而已，得您賞識，朝煙慚愧。隻是這時間地點……”
    他忽然奪過我的杯子，置於紅豔的嘴前輕輕搖動，便看那茶水波光粼粼，在日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剔透光澤，格外誘人。
    “不急，怎能在這樣粗陋的地方起舞？你們三位來我千羽做客可好？我定視為上賓，好好招待。”
    聽命此時怒了，拍案而起：“葉無殤！你給我適可而止，別太過分！”
    他也不惱，居然就著我的杯子將茶水一飲而盡。“怎麼可能隻是水而已？這分明是人間難尋天上甘露啊，嗬嗬，慕容忘憂，你沒有資格在這裏提要求，無論是為了密信……還是為了寒鴉！”
    我按下聽命，不悅地看向他：“我妹子不懂事，衝撞了宮主，可仔細推想宮主的邀請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呢？”
    他將杯子扔出窗外，長袖一揮站立而起，端的是睥睨天下目中無人的架勢。
    “三日，柳州幽蘭，過時不候。”說完眼前一花，他便已到了樓梯口，回身勾了勾嘴角笑道：“我等著你。”便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
    林沐風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此時篤定地告訴我：“不能去。”
    我頭疼不已，無奈地沉默。
    他卻執著地扳正我的肩膀，再度重申：“朝煙，你不能去。”
    “我知道此去凶險無比，可能還沒拿到信人已遇險，可是沐風，我必須去賭。”
    “憑醫者的直覺，葉無殤的目的絕不會這麼簡單，朝煙，我有種感覺，你一去，便將不再是你了……”他的聲音絕望而彷徨。
    “這是天機嗎？”我苦笑。
    “這是事實。”
    “小姐，我們不……”聽命正待放棄，我卻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頓道：“你忘記我說過什麼？在後院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可是現在霍烈出現了。聽命，我要你得到本屬於你的幸福，我要陳思議——血債血償。”
    她惻然，林沐風看著我決絕的眼神，唯有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