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然遙想望。知是故人來。
    他慢慢轉身，仍舊是風輕雲淡的笑容，在早晨細碎的陽光下有種曆盡滄桑終有所得的滿足。花香在此刻顯得格外濃鬱而醉人，讓今天的重逢格外夢幻。
    我忍不住嘴角揚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亦笑答：“古刹麵壁，靜待佳人。”
    “原來在這等著我們呢，怪不得你聽說我們要來香音時是那副古怪的表情。”聽命的聲音帶著落入圈套的懊惱。
    他雙手合十：“林家所有犯錯麵壁之人，都會在固定的幾個寺廟內誦經清心，法號窺機。能再度相逢，實屬意外。”
    “早聽說窺機和尚雲遊四海，引渡有緣之人，原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聽命恍然。
    我意味深長道：“窺機，窺機，沐風可曾窺得什麼天機？”
    林沐風意有所指：“天機不敢言，可這都城一夕天變或許由此開始了。”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這個從認識起就被利用且傷害的男子，仿佛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了解，卻隻是沉默地接受，無言地承擔。
    聰明如他，怎會不知道身為王妃的我此次跋涉意欲為何。
    “幾年前，我頂替族中堂兄前來義診，便居住在香音古刹內，花婆在一段時間裏顯得極其憂慮焦心，身體也漸漸不如從前，每每禱告上香遇見我時欲言又止，我亦不問，隻是拿藥續命拖得一時算一時。彌留之際，將那封書信留給了我……”
    說到此處，林沐風直直看向聽命。“慕容忘憂，是你吧。在原璧歸趙之時，我隻希望你仔細斟酌花婆留下的話，她告訴我：‘那孩子……苦啊，小小年紀經受這樣的折磨，可是我老婆子還沒來得及教她，仇恨的滋味——更苦啊。那不就是把死人的傷痛在活著的人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嚼，一遍又一遍的咽麼……’”
    聽命此時將臉埋在手心，如同小女孩一樣蹲坐在地上，泣不成聲。我俯下身子，輕輕拍著她的背。
    林沐風將已經泛黃的密信遞了過來：“這個東西沾染了多少鮮血，吞噬了多少冤魂，如何使用，便在你一念之間。”
    她抬起濕漉漉的臉望向我，我卻搖了搖頭：“花婆的遺願，你家的深仇，遺忘或者報複，誰都無權替你做出選擇，聽命，不要擔心我將來怎麼辦，做你想做的事吧。”
    風不再吹動，鳥不再歡啼，甚至花亦不再芬芳，所有的事物都靜靜等待。
    就在此刻，隻聽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傳來，我和林沐風查覺不對，他大驚之下正待收手——已晚！
    我們跋涉千裏，尋訪萬家的目標，就那樣於眼前消失。
    憤怒地看來人，厲聲喝道：“你們要的是天王令，為何奪我密信！”
    待我瞟到他的斷臂，隻感到一陣氣血翻湧，這便是刺我一劍，傷口至今隱隱作痛的千羽殺手！
    雖是恨的咬牙切齒亦懂得保持冷靜，聽命卻渾身煞氣地飛掠而出，紅、袖直刺來人要害。斷臂男子不還手隻一味躲閃，片刻就捉襟見肘，便看短刺一個高飛，堪堪擦過麵巾，黑布飄搖而下，他的臉就這樣表露於眾人眼前。
    冷血果斷的他居然慌亂了！甚不自然地偏過頭，當然為時已晚。
    “烈哥？！”聽命難以置信地高聲叫道。我刷地扭過頭看向她，聽命以前總是高高挑起的嘴角現在不住顫抖，拚湊出破碎的字句：“烈哥……你是霍烈……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我渾身一震，上次那蒙麵的千羽宮殺手——居然就是聽命口口聲聲說的“烈哥”！
    扶了扶傷口，深吸一口氣，今天的意外實在太多了，讓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林沐風看出了我的不適，遞過一個關心的眼神，我淡淡搖了搖頭。
    再度關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霍烈眼中的激動和欣喜不容忽視，可那份掙紮和痛苦就讓人不解了。
    “憂憂，你……還好嗎？”他的聲音低沉而猶豫。
    “這不是重點！”聽命的眼神狂亂不安。“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知道我沒死……甚至，甚至上次的刺殺，你也可以和我相認……可是，你沒有，你居然不認我！烈哥！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她死死地抓住霍烈的袖管，黑色的衣料發出撕裂前的哀鳴，聞之傷痛欲絕。
    我不忍，正待上前，林沐風卻拉住了我：“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無權幹涉。”
    “葉宮主對我有救命之恩，霍烈已死，現在你麵前的，是隻為千羽宮而活的死士——寒鴉。我是宮主的矛，他要誰死我就刺向誰，我是宮主的盾，有人害他我便擋在前麵。憂憂，我配不上你，忘記我吧。”
    暴怒之下我已經管不了多少了，無論他要不要殺我，今天我都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夠了！你給我閉嘴！”伴隨著這句話的，是清亮的耳光聲。我的手在空中劃出了驚心動魄的弧度，用力之大直接扯動了身上的傷口。
    可是身體上的痛苦遠遠不及我看到聽命時的揪心。
    “霍烈！我從來沒見過你，可是我無數次的從她口中聽到你的消息，我眼中的烈將軍，是大將慕容遠征的得力屬下，是忠於天和帝國的鐵血勇士，是……從小嗬護慕容忘憂的溫柔大哥。即便他遭人陷害也懂得忍辱負重，即便他隻剩一臂也仍然不放棄希望。可是現在，寒鴉，我柳朝煙——看不起你。有句話你說對了，無論是以前的忘憂還是現在的聽命，你都配不上！”
    所有的人都安靜地看著我，林沐風眼中的疼惜，聽命眼中的痛苦……
    “我隻問你一遍，聽命她背負血債，現在我要求你把密信還給我們，你答不答應！”
    寒鴉別開眼：“抱歉，我無從選擇。”
    “好……好！好！”聽命笑著流淚“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現在都不重要了，霍烈，你和慕容忘憂，從此恩斷義絕！”語必，人已飛身而走。
    我正待去追，忽然感到刻骨銘心的疼痛漫天襲來，眼前一黑，直道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便不再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