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炎王下命追捕黑衣人帶回孩子，自己則快步來到唐戚身邊。每走一步，他的心情就沉重一分。
    糜絮不言不語靜坐在唐戚身邊，仿佛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炎王沒有上前去證實床榻上蒼白著臉的人兒，還有沒有氣息。
    “她……”炎王在最後一刻失去了勇氣，輾轉開口詢問糜絮。而糜絮給他的則是一個微笑，那種由內而外從上到下舒展著自己真正快樂的笑。
    “你是故意的！”炎王雙拳緊握，忍耐了一番。“天下我自己會打，你走吧。”這已是他最大的寬容。
    當初在軍營裏，被分開看押的糜絮用計說動看守他的官員，成功見到了炎王。一身治國之道軍事才學的他，很快便得到了炎王的賞識與認可，成了炎王的入幕之賓。出謀劃策，軍事國事樣樣少不了他。接觸得久越久，炎王越發覺得糜絮所擁有的才能不可多得，他若稱第二，世上便無人敢稱第一。
    炎王的內心在掙紮。
    讓糜絮離開，意味著他將失去一隻有力的臂膀，離統一天下的目標又遠了幾步。可是留下糜絮，他心頭之憤難平。
    盡管手下人對糜絮的調查也隻限於床上人兒對他的執著。炎王知到他的王妃，喚這個讓所有女子顏色盡失的絕色男子，糜絮。他也記得在軍營那一次徹談之後，問他名字時他的回答。不是糜絮，而是，就叫糜絮吧。
    就叫糜絮吧，因為她喜歡。
    後一句話如同呢喃。炎王聽得模糊，卻也在琢磨著糜絮口中的他，是他，還是她。不管是誰，若是能為他用，他就不會放過。這樣的想法在當時也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然而，糜絮日漸展露的才華讓他不得不防，這樣的一個人物，有他輔佐天下便是隨手可摘。若糜絮要離開怎麼辦，他留不住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殺之可惜，炎王惜才，所以才想找出糜絮口中的她作為挽留他的籌碼。
    糜絮的身份是神秘的，追查不到的。他的出現便是與唐戚的相遇。炎王忍不住看了看床上依舊緊閉雙眼的女子，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己的王妃。
    他的王妃是讓他掌握赤國一半兵力的盾牌。同時也是一個他隻娶不愛的女子，一個背叛他逃走的女子，一個失了憶不再記得他的女子……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偏偏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她身邊出現的丫鬟秋喜，便是第一個讓他詫異的人。他命人找了一個身形與唐戚相似的孕婦，毀去麵容，將她用刑後帶到秋喜麵前，根據糜絮提供的信息，很快便讓秋喜相信那奄奄一息的孕婦是她的小姐。
    悲痛的哀號，惡毒的詛咒，奔出秋喜那不停吐血的嘴。炎王下意識地往唐戚的肚子看去。
    當著秋喜的麵開膛破肚取出不成形的嬰兒，再堅強的人也會瘋狂……炎王皺起了眉，在玄鐵的麵具下擰成一個川字。他陰冷的目光對準了除了笑再不會其他的糜絮。突兀地爆笑起來……
    一切一切不過是糜絮設下的局，一切都在他的引導下順利進行。炎王止住笑，壓抑著自己的憤怒，沉聲道，“為了她，竟是為了她。果然是為了她。”
    一掌擊飛糜絮，炎王抱起唐戚狠狠地朝狼狽不堪爬起來的糜絮喝道，“讓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不會把手中的人讓給任何人。
    “他交給你了，好好招待糜絮公子。”炎王留下大漢，抱著唐戚，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沒有看見懷中人臉頰上滑落的一滴血淚。也沒有看到與他擦身而過的人，眼中見到血淚時一瞬即隱的光彩。
    炎王抱著唐戚逐漸冰冷的身體，向發了狂的野獸，不停地奔跑。當他失魂落魄地抱著唐戚回到炎王府的時候，嚇壞了所有人。隻有那曾經教訓過唐戚的少婦很快鎮定了下來，她輕輕走到緊抱著唐戚的炎王身邊，靜靜地陪著他。
    “王爺，妾身備好了熱水，讓王妃沐浴更衣吧。”
    炎王機械地轉過頭看著這個他從青樓贖回來的女子，仿佛在回憶著什麼，良久之後才開口道，“是該沐浴了。”然後低下頭，愣愣地盯著懷中蒼白的麵容。
    少婦被炎王盯著，隻覺背脊都在發涼，見炎王隻是回答了自己並不行動，也不敢再做聲。
    她本是青麟國人，被人販子賣到赤國，流落風塵。憑借著自己的不差的相貌和待人處事的圓滑，總算贏得了一席之地。遇到炎王之後她便結束了風塵生涯。
    一直伴君左右。這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的奢望。
    炎王大婚不久便接了她進王府。在她眼裏，不甚至所有人眼裏都看得真切，王爺根本不在乎他的王妃。她也一直以為他不愛她，可是這一刻她才發現她錯了。
    炎王抱起唐戚突然站起，驚嚇了一旁的少婦，盡管自己驚魂未定，她依然執著地跟在炎王身後。在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少婦才施施然退出了房間，留下兩人獨處。
    寬衣解帶，瞥見唐戚小腹上巴掌長短結疤的血痕，炎王便放棄了將唐戚抱入浴桶的念頭，他不要她再受一點傷，一點疼痛都不準。
    將臉上的麵具取下來放在一邊。炎王用棉布沾了熱水為唐戚淨身。
    他說，我相信，你就是她。
    他說，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麼，我拽著盈鳳華月嚎嚎大哭，不管真哭還是裝哭，我流的淚卻是真的。盈鳳華月關係到赤國和青麟的命運，也是締結我姻緣的信物。曾經有人說過，誰穿上了盈鳳華月誰就是我的另一半。我不甘心，也不願相信，我的良人竟是這般無法無天，穿了嫁衣閑逛佛門聖地的女子……可是，嗬嗬……
    炎王忍不住笑了起來，突然在唐戚蒼白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蜻蜓點水般迅速。炎王在模仿揚州城那夜唐戚親自己時的神態。
    他說，那一吻雖然激怒了我，可是也讓我承認了你。
    他說，我的身份本就不允許與你與青麟有任何糾纏，呆在鳳府不走也有其他的原因。我本是借著求親的借口達到我的目的，卻沒想到讓你住進了心裏……最後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用求親做了借口，還是把目的做了求親的借口……像你這般頑劣的女子，總是不經意間就惹了別人動心。多少人為你吃了醋，有了妒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呢……
    炎王沒有停下手上正在為唐戚穿衣的動作，隻是抬眼幽怨地睨了她一眼。隨即從喉嚨裏發出了由衷的歡笑。
    他說，你為我唱歌那晚，我是真的動心了。至少在那夜，我沒有欺騙自己喜歡上了你。
    忽然間他的眼神變得陰霾起來。若不是赤國內亂，他就不會被搬上政治舞台，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而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王爺，隻是青麟眼中的鄖京三少，就不會有那麼多顧忌娶了唐戚。
    他說，你進宮後並不快樂。我也不快樂，我找找不到你，又被逼著回國……
    炎王說著執起唐戚的手，緊緊挨著自己的臉，滾燙的淚燙不醒身邊的人，炎王悲痛地哭了起來。明媚的眼眸裏蓄滿了淚水，與當年在歸原寺外的哭有太多不同。
    唯一的人麵依舊。人，還是那兩個人。
    炎王府裏寂靜得可怕。又仿佛每一個角落都聽得到炎王壓抑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