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撥雲見霧
    唐戚被抬到成武帝的床前。因為乏力，她很難也很懶得動身子，隻是轉了腦袋偏頭看向龍榻上的人。
    “我恐怕是要先走一步了……嗬嗬。”唐戚連笑都是虛弱的，讓一旁候命的姚全聽了心疼。
    成武帝撐起上身忍不住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般的像是要咳出肺來，姚全欲上前去被他遣退。躬身離開時，姚公公忍不住又瞄了瞄兩人。
    一個是病入膏肓滿臉衰色。一個是柔不經風命之枯竭。
    “咳咳……我在等你。”
    成武帝一點都不掩飾地將自己的情緒泄露，那種悲哀懺悔的眼神讓唐戚再也笑不出來。明黃色的被褥上暈開鮮紅的血象生了豔麗的牡丹，唐戚垂下眼皮，聲音小得如同呢喃。
    “我知道……”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成武帝拖著這幅殘破的身子就是在等待這一天不是嗎……等待用她鮮血染紅青麟龍脈的這一刻……任她這樣想忘記佯裝高興，都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笑……已經累了，再揚不起嘴角。
    “你應該慶幸她不是我……”
    “你是媛媛的女兒——”
    “我說過我不是！”唐戚撐起身子倔強地瞪向成武帝，隻有這個……隻有這個她要堅持自己的立場，她不想到最後還要頂著衛姵蘇的名義死去。至少要做回自己，在這最後的一段生命裏，她要做回自己。
    “朕替青麟百姓謝謝你。”成武帝看著那張和自己心愛女人相差無幾的臉，怎麼也憤怒不起來……就當做她胡言亂語轉移話題。
    唐戚又怎麼看不出他的心思……頹然倒回竹榻，這個世上也許隻有鳳花水相信她不是胡蘇的女兒了……可是要去哪找回她的鳳爹爹？
    “黃泉之下，希望能遇到那個讓你們深愛的女子。”
    “一定會的……她說過，她會等我們的……等我們去找她。”
    成武帝那張染了血和眼淚的臉逐漸變得模糊，唐戚握緊了拳頭，克製住身體的顫抖。
    “我要見國師。”
    對於青麟前兩任國師的出現和消失，沒有人知道來龍去脈。有關記載的文件也隻有那些為延續龍脈而生的可憐女子，從作為祭祀品開始至生命的完結，寥寥數語，無名無姓。
    而在有國師的兩朝裏，那被選中的女子甚至連一絲證明她們存在過的痕跡也被抹滅了。
    龍脈不在，青麟不在。
    那些女子付出了生命而被遺忘的靈魂可有安息……竹椅搖晃了一下，把唐戚顛回現實。她不也正在走這條路麼。
    神殿的大廳唐戚從沒有好好觀察過……現在把一直追隨在糜絮身上的目光收一收，才發現神殿的空曠。大殿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八根粗大的柱子支撐著高高的脊梁。
    唐戚仰起頭，就能見糜絮白衣勝雪驚鴻一瞥的身影。
    他的笑還是如皇宮初見時那般溫柔……若不是先知告訴了她實情，唐戚絕不會相信糜絮無心無情……這叫她情何以堪？
    糜絮不接受自己不要緊，她可以努力。糜絮不喜歡自己不要緊，她可以繼續努力……可是無心無情的糜絮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心情，她所奮鬥努力過的一切，在他眼裏沒有任何意義……若是她不知道那該多好，至少不必如此傷心。
    “我喜歡你。”喜歡那個單純的你，喜歡能力非凡的你，喜歡現在的你……唐戚睜大了眼，望向眼前笑容依舊的人，“抱抱我好嗎？”
    糜絮沒有遲疑，微涼的身軀容納了唐戚纖細柔弱的身體。
    唐戚沒有哭，隻是忍耐不住的眼淚落到糜絮白玉般的脖頸上，炙熱的感覺讓他的笑漸漸隱去。
    他知道什麼是遲疑，也知道它表達的意思……可是他解釋不了在自己身上出現“遲疑”這種心情……有什麼東西牽動了他，不明白為何壓抑得連笑也很困難。
    慶曆十六年三月初三，成武帝駕崩。太子淩熙繼位，年十八。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
    “這個歌好熟悉……這個人也好熟悉……”唐戚癡癡地盯著荷花叢中的少女，想要靠近些。
    “不是那邊。”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扯了她的胳膊，將她往反方向邊拖邊說，“那是你的記憶不熟悉才怪。”
    唐戚睜大了眼也隻看得出他穿了見大紅袍子，手臂上與他接觸的地方有一股暖流流進身體。
    “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一幅一幅熟悉的畫麵，一句一句熟悉的對白，讓唐戚疑惑不解。
    “不要管我們是誰，你隻要往前跑，不要回頭就對了。”唐戚側過頭，見一個青色身影憑空出現在她身邊，將什麼東西塞進她另一隻手裏。
    “為什麼？”
    “不為什麼，記住不要回頭。”
    唐戚想停下來，可身體像是不受控製般繼續狂奔。一左一右的青紅身影逐漸變得透明。她下意識地反拽住了他們的手，隻可惜那一溫一涼很快就消失了。
    莫名地感到難過……唐戚忍不住回頭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把她卷進了無盡的黑暗。
    再睜開眼時，一把瓦亮瓦亮的大刀正劈在她頭頂的樹上。唐戚小心地挪動身體，逼開利器，視線定格在一具缺胳膊斷腿的屍體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唐戚別不開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屍體，那是一具少了右手掌和左腿半截全身布滿傷痕的男屍。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把大刀……大刀下的自己。
    唐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把大刀從樹上拔了出來，然後找了一個土質鬆軟的地方挖了一個淺坑，將男屍埋了。
    她輕輕觸碰他的臉，讓他閉上了眼睛。屍體發出淡淡腐臭，唐戚將比較幹淨的裏衣覆蓋在了他的身上……埋了男屍她才發現自己的身子抖得不行。
    她害怕了。可在見到男屍和埋他的時候卻是那麼理所當然……這是她認識的人嗎？為什麼她想不起來……她為什麼會在樹林裏？又為什麼會和一具屍體在一起……
    太多太多疑惑困擾著她，她甚至記不得自己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