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之17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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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銅峽就在靈州西麵,黃河自牛首、峽口兩山之間穿峽而過,地形險要,長城在此缺斷不築。因為其他地方的軍隊相距遙遠,為了這場講武,到十月下旬就逐漸趕到了附近駐紮,郭光庭卻直到十一月十三那日才匆忙折返。這時出巡使節已分了隊,他隻隨著鄭欽自定遠城回來,十四當晚到了靈州,便催促連夜上青銅峽等候。鄭欽是宦官,性格卻是有點懶怠的:“都尉休如此急迫迫地,看李懷來恁般樣,哪裏會大早便去?大冬月的,何苦整夜在山頭趟雪吃寒。”
    郭光庭拗不過上司,隻好次日侵早起來,頂著滿天星霜趕去青銅峽,馳上牛首山主峰英武峰。這裏枕山麵河,地勢雄闊,峰頂已立了大纛,滿山卻是一片靜謐,隻有纛下小隊士卒守著火堆打盹。鄭欽從馬背下來不免抱怨郭光庭催迫來得太早,火堆旁卻有人起身舉手為禮:“鄭將軍,郭都尉。”鄭欽趕忙招呼:“豆盧將軍忒早!勇國公安在?”豆盧封節道:“勇國公麾下平明始到,末將先在此祗候。”
    李見素是出巡,所帶士卒僅有二百五十人的衛兵隊,過來的時候排場並不甚大,晨曦微露的時候大旗蜿蜒沿山而上。郭光庭等人下去迎接的時候,卻見側麵山穀裏同時馳出一將拜迎,黑甲如烏雲般閃現在皚皚雪坡之間。李見素甚是驚詫:“尉遲將軍請起!將軍路遠,早到殊是不易。”鄭欽忙道:“尉遲將軍到了,竟不來同咱們招呼,好是薄麵!麾下將士也將到了罷?”尉遲達挺身起來,謙遜中掩不住傲然神氣:“末將部下兒郎,已然到了。”
    登上峰頂,尉遲達背後旗手踏前一步,刷的一聲展開玄色旗,迎風連揮三下,下麵山穀中便轟雷般響了一聲諾,千岩萬壑枯樹叢裏,猛然揭出一片烏壓壓的旗幟,由遠及近、起而複伏,渾如一片黑潮水卷在山間。尉遲達舌綻春雷:“雲中尉遲達,參謁李明公巡使大人、鄭使副、豆盧使副二位將軍!末將路遠倉促,軍馬不整,萬祈天使海涵。”山穀裏將士隨著齊聲呼道:“盛樂軍百拜!”呼喝整齊劃一,遠遠傳將出去,震得山穀枯木簌簌無風自響。
    因為路遠來會,盛樂軍僅來了二千人,但這般靜默潛伏半夜,忽如其來現身齊發高呼,聲勢也委實撼人。李見素是帶禁軍的出身,自然不至於震驚動容,卻也不自禁讚揚了一句:“尉遲將軍過謙!恁般好兒郎,真個國之幹城!”
    山穀回聲漸漸平息下來的時候,東麵朝霞已染紅了半邊天,自南傳來隱隱蹄聲,倏忽逼近,候望的士卒奔來報道:“是豐安軍到了。”再過一會,峰頭也看見了山間轉出來的旗幟,郭光庭眼利,失聲道:“不是石將軍,卻是許將軍!”眾人也看見當先的繡旗颺出一個鬥大的“許”字,豆盧封節道:“想是新泉軍和豐安軍賽腳力來。”眾人都不禁微笑,心想:“新泉軍輕騎無雙,豐安軍安能勝過?”
    但最終上峰來拜見巡使大人,卻是二軍的主將石破延與許京聯袂而來,石破延虯髯如蝟,掀須一笑聲震山穀:“我二軍素來合戰,今朝也可一並演習不?”李見素道:“久聞二軍合戰,攻守如意,正要見識。”許京笑道:“明公出自上京,眼界甚高,俺們焉敢獻醜?”他麵白微須,山文甲下掩飾不住身軀肥胖,行動看去竟似笨拙,幾乎使人疑心他能不能靈活控弓發箭,百步穿楊?但軍中之人,目光觸及他鞍側胡録袋中插著的那張柘木弓時,卻無不肅然。
    新泉、豐安二軍進入指定地帶的時候,北麵也響起了行軍之聲,過來的卻是一枝旗幟糅雜的偏師,上來謁見的將領叉手不離方寸:“安北、燕然、單於三都護府,守關不敢擅離,唯有各自抽調三百士卒與會,委末將帶來。祈明公上複聖上,謹謝萬死之罪。”李見素還禮道:“邊關要緊,聖上豈能見罪?這位可是安北軍的屈突將軍?久聞將軍是豐州好手,武藝極是精湛,聖上也有耳聞的。”那將領麵露喜色,道:“屈突程賤名,不意上蒙天聽,何以克當?”鄭欽插言問道:“你們安北軍的長孫總管可還安好?當年他與咱家都在北衙,頗有交情來。”屈突程答道:“大都護如今尚是強健,謝鄭將軍垂詢。”
    這時紅日已升,滿山都是一片明亮,立在大纛之前的日晷漸移。鄭欽因為問著安北都護,忽然想了起來:“裴將軍如何還不到?莫非要誤時?”郭光庭趕忙道:“裴將軍決非會誤時的——將軍素來最是守時,既定的是辰時會合,那麼絕對不會遲一刻,也不會早一刻。”李見素微微一笑:“這才堪稱守時——不遲,固是應當,又豈知‘不早’,愈發難得。”
    裴顯果然是到的不遲不早,就在日影將移到晷盤上辰時那一刻度的時候,神策軍行營的旗幟便飄揚在峽穀之間。因為神策軍是禁軍中的第一強師,特許用杏黃旗,山上望下去一片粲然奪目,宛如陽光忽然傾瀉在雪坡上,毫無喧聲靜默推進,看似極慢,來的卻甚是快捷。
    李見素同屬禁軍大將,不免要給同僚情麵,親自移步下峰迎接,郭光庭當然跟隨在後,雖然興奮得臉都紅了,卻不敢僭越上司直接招呼。誰知幾個高級將領的客套話剛剛說畢,他還沒來得及搶上去向裴顯再度執舊部屬的禮,便見裴顯身後隊伍忽地分開,一員將領過來參見李見素:“鹽州周信明,拜上諸位巡使。”
    鄭欽大是詫異:“啊唷,興寧軍原來也一並到了!周將軍來的真是悄然,莫不是練就好突襲術?”周信明性子溫和,軍中取笑的時候都私下稱他“周婆”,聽了這話也隻慢吞吞的告了幾聲罪,斂手退在一旁,不搶裴顯之先。
    待眾人都返回峰頭,日晷已經移過了辰時,李見素皺眉道:“朔方軍竟還未到?”鄭欽鄙夷道:“就剩他們一軍未到了罷,還說甚不教人小瞧了去——身為東道主,卻來‘燒婪尾’,真好規矩!”俗語中“婪尾”是最末的意思,西京一向有春末時節設宴送春的風俗,稱之為“燒婪尾”,眾人聞得都不禁好笑。
    都盧封節卻道:“朔方軍之外,尚有幽州軍未到。”李見素道:“這幾日也不曾聞得幽州軍到了左近,想是過來路遠,路上耽擱。”鄭欽道:“依咱家看,隻怕幽州到了,李留後也是未到!”
    偏偏留後大人不讓鄭欽這句話說中,片刻便有士卒奔來稟告:“朔方軍大隊來到!”
    朔方軍是地頭蛇,來到的聲勢自不比別家,簡直是異常浩大,並不從一條道上開進山穀,而是四麵八方盤山越嶺逼近過來,猛然發一聲喊,撼天動地,眾人耳鼓都被震得嗡嗡作響。但見紅旗招展四下湧入,峰頭看去,恍然有似暴風吹起的花瓣紛紛揚揚,霎時間桃花亂落如紅雨,四廂花影怒於潮,衝得業已屯守在峽穀間的友軍們,隊容都不覺動了一動。
    李懷來顯然對這樣的效果無比滿意,帶領著數名護衛馳上峰來時,掩不住滿麵笑容,卻在見禮過後,立即怒衝衝發作:“幽州軍馬,竟然未到?縱是大隊耽擱來遲,也當有卒子來報個知會才是,如今卻教俺們等他的好,不等的好?也忒瞧俺靈州不起!”
    待他嚷嚷發怒完畢,李見素身邊踏上一人,深深行禮:“下官正向勇國公回稟謝罪——隻因近日契丹不甚安分,範陽王殿下親自領兵征討去了,幽州軍情正緊,實不能與會,還請各位將軍恕罪。”
    李懷來料不到就在自己上峰的當兒,被幽州使者神不知鬼不覺的搶了先,登時一張臉皮漲得豬肝也似。他長子李安平在旁喝道:“你是何人?也不通名,輒敢多嘴!”那使者謝罪道:“賤名不敢辱將軍清聞,下官幽州司馬段越石,受命前來告罪。廁身高會,不勝惶恐。”
    李懷來哈哈大笑:“原來是段司馬,好大官兒!俺這裏是將士操練講武,你一個拿筆的文官,卻來作甚?幽州莫不是無人了?”他背後的護衛們跟著一起轟然大笑。
    段越石又是深深躬身,退了一步才抬頭,臉上卻是不亢不卑:“幽州地僻,確然無人,唯有下官領健兒十人,強充濫竽,以供各位將軍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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