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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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棍棒,郭光庭自小是挨慣了的,何況這三年軍營中健卒的軍棍都吃過,哪裏怕老娘的幾棍子,但這麼大的人還要挨家法,到底有點尷尬,於是杜緒自告奮勇:“不怕,我陪你家去!夫人麵前給你緩頰幾句。”
郭家家奴也認識杜緒,聽了不免做個“當心夫人連你也打”的鬼臉,杜緒偏偏還要多嘴多舌,玩笑幾句:“幼賓,有什麼不好意思?這世上的婦人,就是為了降伏我們男子漢而生的,怕婆都是常例,何況畏母!給你講個笑話——”
他的笑話卻是本朝某位官員前輩的名言:“婦人可怕之處有三樣:年輕時,容貌嬌麗,打扮光豔,望去儼如活菩薩,有誰不怕活菩薩?到中年,生兒育女,悍然護短,凶狠好似母大蟲,有誰不怕母大蟲?等到老了,滿麵皺紋還要塗脂抹粉,一張臉弄得花花綠綠,簡直就是惡鬼鳩盤荼,有誰不怕鳩盤荼!”
說笑間出了常樂坊,杜緒忽然停步,往後一閃,郭光庭聽他高談闊論陡止,奇道:“杜九兄,怎麼了?”杜緒拿袖子掩住麵,小聲道:“幼賓,你自己回宅罷,恕我不能相陪了。我家的‘鳩盤荼’……在那邊……”
但見街麵上人流已稀,卻有連鑣馬匹一隊隊馳過,馬上都是女子,卻作胡服男裝,裝束利索,這是長安貴婦最時興的打扮,中間的一婦人還佩著寶刀,身量頗高,鞍前坐著小女,笑語盈盈同女伴們控騎而過,正是杜緒的妻房皇甫氏。跟著她們的坐騎是一隊教坊藝人,馬背上吹笙簫、彈琵琶,十分熱鬧,還有翻著筋鬥在馬上作耍樂的,最後一騎卻是頭毛驢,驢背騎者醉醺醺似墮不墮,口中嘟囔:“百姓家也分個輩分大小……做姑爹的睡內侄女……還真一籠統!”
這牢騷聲郭光庭是耳熟的,卻是麟德殿中當眾譏刺過自己的郭蒼鶻,狹路相逢,不禁難堪,幸虧郭蒼鶻顯然醉得厲害了,根本沒有看向路邊,當然也不至於認出自己來。其子也是教坊供奉,在驢邊步行攙扶,一行人鬧嚷嚷的過去了。郭光庭再一回頭,杜緒早連影子也不見,不知道鑽到何方躲避他家的“鳩盤荼”了。
郭光庭隻好自己回宅去應付自家的“鳩盤荼”,宅中燈火輝煌,郭母連披帛都脫去了,卷起大袖怒衝衝等著,一見兒子回來,親自操了木杖來揍。郭光庭不敢反抗,乖乖跪下來挨了幾記,這才請教:“阿母,做甚要打孩兒?”郭母氣得直喘:“不曉得你阿母進宮吃了一肚皮的氣麼!你不聽話,你阿姊也是個糊塗蟲,到今朝連野狐精都爬到我們頭上來了!”
郭光庭心道原來又是在宮中受了其他嬪妃的排揎,因李濬偏寵郭婉儀,六宮粉黛不服氣的甚多,難免有人要給郭氏臉色看,按郭光庭的想法,這等事既然常常有,完全可以當做司空見慣,都懶得多問是受了誰家的氣,直接勸慰:“阿母,消消氣。”郭母怒道:“這口氣等閑消得下來?你道是誰——是彩兒那個小賤婢!”
郭光庭記不得這個名字,一時愕然,陪呂國夫人進宮的婢女便告訴他:“是大郎家女兒,八年前入掖庭宮的。”郭光庭才知道是自己侄女,嗯了一聲,郭母咬牙切齒的道:“賤婢專會抓乖賣巧,不知道怎地迷惑了大家,已接連寵了幾夜,還說要封個才人的名位——你說成話不成話!”
郭光庭嚇了一跳,失聲道:“他……怎麼做出這樣的事?那也須是……我家侄女。”心念一動,登時想起路上聽到郭蒼鶻的醉話“姑爹睡了內侄女”,原來牢騷的就是這樣沒倫理的醜事,不覺又羞又臊。
郭母鄙夷不屑:“前朝高宗皇帝還睡了則天皇後的甥女呢,玄宗皇帝也是扒灰的阿翁,本朝風氣,有甚稀罕!隻惱彩兒那個狐媚種子……”郭光庭問:“阿姊怎麼說?”
這一問越發火上澆油,郭母拍著大腿道:“你阿姊糊塗!小狐媚子賣乖,還拜了她做阿姑,她居然也認了!狐媚子見天在她宮裏討好巴結,依我說就該掃帚條拍出門去,她倒好,還親親熱熱來往,真當一家人呐!”說著再次惱將起來,揮起木杖狠狠又敲了兒子脊背幾下出氣。郭光庭隻好糊塗挨打,卻忍不住嘀咕一句:“本來便是一家人,阿姊……也不曾錯。”郭母怒道:“什麼一家人?你阿爺一閉眼,她死鬼阿爺不是立即把我們娘兒仨趕出宅子?那時候誰認你是郭家親骨血?”郭光庭道:“可是大哥他們……都已經伏法八年了,國家法度,如今嫂子侄女等女眷都在掖庭宮充賤役,我們倒住著宅院,說起來還是我們奪了她們的。”
郭母啐一口道:“你也糊塗了!那是他們自做自孽,我們奪了什麼來?”還欲掄棍子去揍,婢女忙解勸道:“夫人仔細手酸,喝盞酪歇歇。本來不關郎君事,也跪這麼久了。”郭母恨恨的道:“如何不關他事?便是他不聽阿母的話!”但當著下人,到底要自家顏麵,不能當眾逼迫兒子去身侍君王,隻好釋了木杖,放郭光庭起來。
於是郭光庭特地接過仆婦送來的熱杏酪,親自奉上母親討好,郭母隻喝了一口,嗆啷一聲連盞摔了,罵道:“還送甜食!阿母才診出消渴病來,不能多吃甜食了,你都不知曉!”郭光庭趕忙認罪,郭母怒道:“阿母的病,活活是被你們氣出來的。尤其你阿姊,受了小狐媚子奉承,反來勸我安心,連明月奴也不學好,專門愛吃狐媚子送去的酪櫻桃、甘露羹,便同你小時候一般,給些小意兒就騙得不顧首尾,到如今還顛倒來怪阿母教你趟渾水!”
郭光庭登時麵紅耳赤,家中老妳妳便在旁邊詫聲道:“阿歟!娘娘如何不提防,便教殿下受那小賤婢的吃食?須知防人之心不可無!”郭母冷笑道:“安敢不提防?她送來的物事,都是銀針試過,再教女奴嚐過的,諒賤婢也動不得手腳。”郭光庭不以為然,插口道:“就算要提防,為何不教貓狗嚐過,萬一當真有毒,女奴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不過……阿母定是過慮了,怎麼樣都是自家人,哪裏便會有下毒這樣的事。”
這樣的話當然要被郭母斥作蠢貨,在貴人們心裏,女奴的性命也無非跟貓狗同價,至於家族血緣關係,隻怕仇隙比親近要多得多——郭光庭倒不信親侄女會包藏禍心,自然也不會如母親一般憤怒發作,但想到這樣的事,總之也不算痛快,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就顯得分外悶悶不樂。
這些日子裏朝廷對安西凱旋軍的安置,果如杜緒所言,不再回安西都護府,逐漸領職各去各處,先將文職人員安插入各處部門。杜緒卻沒有如願去成洛陽,據說是家中悍妻大鬧了一場,威脅他膽敢去找北裏坊的羅紅兒,便上官府去控一個夫婦義絕,害得杜緒隻好辭了鑽營而來的美差,成日找同僚們訴苦。武將們暫時沒有分派完全,與郭光庭同時授勳銜的都尉隻去了一個到河朔軍效力,另外兩人掛心前程,想到郭光庭到底是皇戚,於是隔三岔五來郭宅拜訪,打探消息。
偏生郭光庭一直未蒙宣召,連自家的前程都不知道,匡論他人?就連到了二月初一,郭婉儀新生的元慶公主滿月,宮中做湯餅會,他作為娘舅獲得入宮參與,也不過隔簾見了姐姐一麵,便遵製匆匆而退,既沒見著皇帝,也沒見著新獲恩寵、擬降封為才人的侄女郭彩兒。倒是郭母在宮中留到傍晚方歸,少不得回來又是一陣大罵“小狐媚子”。
這般嫌隙沒法提到明麵上來說,原本隻能私下牢騷,可是這一點暗濤洶湧,噴發出來卻比人想象快到措手不及,小公主滿月才做完七八日,事態立即掀出了驚濤駭浪,由宮中來人,麵無人色奔來報稟:“元慶公主暴薨!娘娘發了狂,特請呂國夫人去看視。”
六
噩耗忽傳,郭光庭心中霎時間空白,陡然躍起,不顧宅中眾人驚呼詢問,一口氣衝入馬廄,翻身上馬,掠出宅門,竟比哭哭啼啼準備鈿車趕入宮中的母親還快了一步。
但是憑著一口氣衝將出來,到得宮門之外,激切的心情慢慢平複,實際的難題便擺在了眼前:舊日他尚未成年,李濬又寵愛,長日留居宮中,百無禁忌,但如今離京已久,又非少時,一個成年男子自然不可能隨意進入宮禁,自己的官銜也沒有隨時求見皇帝的權力。大明宮宮牆巍峨,儼儼隔絕內外。
踟躇無計,隻能還是按規程上了請求覲見的牓子,畢竟在京中多年,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撥轉馬頭又去拜訪來庭坊顏懷恩的私宅,托這位大內宮監第一人向皇帝轉達自己急欲求見之意。誰知直等到第二日,顏懷恩才自宮中退了回來,一見麵便是搖頭:“勸都尉休去!大家震怒,已處分了服侍公主的乳母宮娥十來人,郭彩兒殿前榜殺,另外還追究到韋貴妃宮中,好大一場風波!就連婉儀娘娘也被斥了疏忽之罪,郎君如今求見,可不是自己硬去觸黴頭?”
郭光庭不禁發抖:“敢……敢問公公,究竟是怎樣事體?”顏懷恩道:“都尉竟不知麼?是郭彩兒謀逆,在飲食中暗下慢性毒藥,企圖加害大殿下,不料大殿下誤將甜羹喂公主服食了,登時毒發……”郭光庭失聲道:“阿母說過,娘娘分明也有提防,都是試過毒的!”顏懷恩搖頭道:“銀針哪裏試得一切毒?何況郭彩兒心計頗深,每次下毒分量極輕微,別說嚐毒的女奴是成年人,便是大殿下今年七歲了,服了平常的量都看不出妨害,要等日積月累才有損傷。唆使郭彩兒投毒的那人,定是算計好的,想教大殿下悄然發病,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怎料到大殿下孩童無知,戲拿甜羹喂食公主,那才滿月的嬰兒,何等嬌嫩?”
郭光庭到底年輕,哪裏想得到宮中有這些陰損勾當,聽了不禁駭然,又問:“那……大殿下安好?”顏懷恩歎道:“大家正是為此煩惱!大殿下年幼,哪裏禁得住親眼看見公主毒發?竟然為此嚇得心神不定——醫官來診,說道怕要三年五載才能調養恢複。原本大殿下聰明伶俐,大家期許最深……可惜了!”
顏懷恩說得避重就輕,所謂“心神不定”,實則就是“心智受損”的委婉語,調養三年五載,也許就是驚悸之下一輩子恢複不過來。郭光庭驚得呆了,喃喃的道:“那麼他……定是很難過……”顏懷恩道:“大殿下……業已不知悲喜,娘娘哭得幾番驚厥,光景不堪,大家怕是不得允許郎君探視。”郭光庭道:“阿母已經入宮陪伴,我……去也無用。我並不求許我見阿姊和明月奴……隻是求見聖上。”
但這個求見,雖有顏懷恩代為轉達,卻直到五日後才獲準,宮中黃衣使者來召。郭光庭為了等消息,這幾日都不回宅,住在顏懷恩宅中等候傳見,一聞宣召,趕忙隨行,使者卻不引他去大明宮,轉向東南:“大家近日都獨自在南內。”
長安城中皇家宮城稱為“三大內”,其中西內太極宮建於隋時,東內大明宮為本朝高宗新建,都是莊嚴堂皇的正式宮殿,興慶宮卻是由玄宗皇帝做王子的宅邸擴建而來,占了近三坊地盤,因為是以宅為宮,規模較小,更具私家園林之勝,其在大明宮之南,所以一向稱之為“南內”。當年玄宗在時,基本以興慶宮為主要居所,但到得晚年,卻被尊為“太上皇”,閉居南內而終,光景甚是淒涼,此後興慶宮便專門成為退位皇帝之所居,沉香亭畔春風,花萼樓前雨露,一起付與冷落庭院。李濬居然在宮中大起風波的當口,跑來這幽冷宮殿獨居,多半是心中委實失意之極,煩悶不樂,郭光庭心底不免更添忐忑。
從瀛洲門而入,一直到了宮內興慶池畔結彩樓,內侍引著屏息上樓,跪拜如儀。李濬倚在榻間,語音倒還是溫然:“郭都尉前來,可是求朕恕了掖庭中其餘郭氏眷屬?卻是來遲一步,前日暴怒,命人悉數撲殺,如今多半已然瘞入禦溝斜了。”
郭光庭心底一顫,當年長兄郭楚金卷入安陽王謀逆,嫡親兄弟六家齊受株連,男丁盡數伏誅,闔宅眷屬都按製度沒入掖庭宮服役。出了郭彩兒謀害皇子公主之事,這些女眷也難逃一死,皇帝輕描淡寫一句“悉數撲殺”,便是幾十口性命斷送。
可是郭光庭連怨懟也是不能,隻得伏謝聖恩:“國家法度,合當如此……我……臣並不敢逾分求情。”
李濬聽他終於懂得了禦前自稱“臣”,不禁垂目看了一眼,微微歎息,聲音悵惋:“其實……多殺又複何益?到底我的阿鸞,活不轉來。明月奴……也是毀了。”
郭光庭又痛又悔,頓首道:“都是臣家中恩怨,自相孽報,卻害了大殿下和公主。臣家罪該萬死……都是臣錯了。”李濬道:“哦?郭都尉何錯之有?”
郭光庭忽然結舌,上一次延英殿那種期期艾艾、無辭以對的窘迫感,霎時重現。原來不管醞釀多少話,鼓足如許勇氣,卻隻消他一句話,便能輕輕打回於無形:“何錯之有!”
沒有錯,當然也無須認錯,甚至這回前來認錯,仿佛又成為笑話,仿佛是太高估了自己。到底是郭都尉之於唐天子有錯,還是郭光庭之於李濬有錯,還是——駒奴之於七郎,有錯?
理不清這些複雜關係,也想不通這些微妙事體,郭光庭隻能窘迫中深深俛首:“臣……蠢笨無知。”
樓間一霎寂靜,靜得郭光庭都感覺到了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頭頂上,似乎帶著奇異般的熱力,教自己臉上一分分燙了起來,卻不敢抬頭去看。半晌忽聽得李濬聲音含糊的笑了一聲,似乎要打破靜默說話,樓下卻傳來通報:“宮正謝秋求見。”
宮正是後宮中掌握戒令、糾禁、謫罰的五品女官,位雖不高,權卻甚重,來的這位謝宮正是五十開外的老宮人,曾經服侍三朝,進來的腳步聲卻依稀有些慌張。郭光庭遵製退在屏風後,隻聽老宮正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惶:“貴妃娘娘……不,罪婦韋氏,不肯自裁,口口聲聲要見大家。”李濬語氣淡淡:“同她說了,不見。”謝宮正顫聲道:“韋氏……口口呼冤,執意要見。”李濬微微冷笑,道:“她唆使郭彩兒毒害我兒,奸謀敗露,還有甚冤?我不恕她,教她安心自絕了罷。”
謝宮正大膽道:“可是郭彩兒至死並未招認韋氏,隻說是自家痛恨郭娘娘姐弟奪她家嗣承,大家可否斟酌……”李濬聲音略高:“罪證確鑿,何須招認?阿韋潑賤,也無非想要多咬攀幾人,甚至汙蔑皇後,那等胡言亂語,何必聽她!你自去處分勾當。”謝宮正還欲求懇,說道:“還有二殿下……悸病越發重了,神魂不寧……”李濬厲聲道:“明月奴此刻何嚐安寧?她害人之前便該知道下場,毋須再說,去來!”
皇帝極少發怒,這般厲聲一斥,樓內侍從無不凜然,謝宮正唯唯諾諾,隻得退出。郭光庭重新出來,繼續跪伏腳下。李濬已經站起身來,因為並未視朝,穿著燕居衣服,白帢素袍,卻是天子臨臣下喪禮時的慣常服飾。元慶公主不滿百日即殤,按製度不得成喪,做父親的更沒有為女兒服喪之禮,此刻皇帝禦此冠服,非是禮儀,適足見心中之懊喪苦悶,他的笑容也頗是苦澀:“阿韋作孽,卻折報在其子身上——昊兒素來體弱,受了驚嚇,多半也是不成的了。數日之間,我竟失去二子一女。”
其實明月奴驚悸之下心智失常,未必沒有調理恢複的萬一機會,皇帝這句話,卻是連長子也算入失去的子女之內了。郭光庭笨嘴拙舌,也說不出“待以時日,吉人天相,兩位殿下定占勿藥”這樣的寬慰話語,隻是語音顫抖,又說了一句:“陛下萬千珍重,是臣家罪該萬死……是臣……”
“錯了”兩個字隻在舌尖打轉,卻不敢再度說出口來,李濬倒是悵然一歎,替他接了話:“你何錯之有?卻是我錯了。不該錯覺別人……像你。”
郭光庭猛地抬頭,也顧不得禦前失儀,隻是張口結舌看向皇帝,李濬向他微微伸手,作勢扶起,這個手勢是從前常常見到的,恍然割斷了三年光陰,接上前緣,還如舊時溫熙相挽:“起來罷!駒奴,以前……你常常偎依我腳邊,卻不是跪伏在我身前。”
樓窗間一副通透長縠紗垂落擋著陽光,卻擋不住樓外風景,依約可見一天空翠,湖光柳色,春意媚人。皇帝的聲音,於多日鬱鬱中終於振起精神:“罷了!苦愁之際,須得解悶,陪我樂遊原上樂遊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