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平靜無波甚至有些死板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幹脆利落，像是硬梆梆的冰。天嫦抬眼望去，雷打不動的嘴角竟有些抽搐。
    屬下走後，天嫦若有所思地敲打著鏤空雕雙龍的白玉扶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仰在榻上，雙眸盯著圖紋繁複華麗鑲著白玉的廊簷，目光深不可測，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些哭笑不得。直起身呷了一口茶，優雅地咽下去，隨手招來一個宮娥，懶懶散散地絮絮耳語，那宮女受命不住點頭，然後快步離去。
    看來，計劃要提前了呢。無意識地自言自語，天嫦靜默良久，忽地笑起來。也難怪了，不過她還真得感謝那個深林裏來的殿下，要不是他，天嫦還真是鮮見滄狼那張泰山崩於眼前，不動聲色的臉竟然會出現除了肅著以外其他的表情。
    然後就嗬嗬笑。外麵一層侍衛裏麵一層侍女靜立，鴉雀無聲，可都有些看直了眼。天嫦看著他們，輕輕道：“傳我的口諭，冊連氏碧落為我大天貴妃，賜號碧隱。”
    霎時間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一種極其奇異的神色。天嫦不怒反笑，隻道：“叫王桂福去把碧落給我帶過來。”眾人喏喏應了，驚弓之鳥般魚貫而出。
    “你怎麼還在這？”天嫦今天似乎心情很好，這麼一個美人，讓她既得江山又得佳人，不論是作為女子，還是作為帝王，這都是一件很好的事。
    至於連碧落把她的王宮搞得一團糟的事，天嫦自認氣度不同於此間小肚雞腸的女子，她甚至不打男人，更不打美人。回過神來，天嫦微微傾身，用手支著下巴，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水霧彌漫。
    “碧公子他，不見陛下……”那女官說話頗是猶豫，咬唇咬了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說出話來，目光還在天嫦臉上遊移，生怕她有絲毫不豫。天嫦沉默了一會兒，擺擺手道：“你先下去罷。”
    待女官旖旎的身影緩步行出大殿，小心翼翼地跨出去，天嫦雙足一蹬，人便輕飄飄地飛起來，姿態依舊優美惑人，驚鴻掠影一般。
    入目的是一雙閃爍著怒火的眼睛。花容，雪膚，星眸，衣衫幽綠。天嫦頗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還以為是個少有的蕙質蘭心的男子呢。
    ——我的陛下，你的“蕙質蘭心”用在他身上，似乎是不太妥當吧？
    “怎麼？”天嫦給自己倒了杯茶，大喇喇地坐下，一飲而盡，“累死我了。”
    “你是誰？”碧落頗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像妖精一樣突然出現的美麗女子。天嫦聳聳肩，彈彈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埃，意態疏懶，半晌才哂笑。
    “你知道的。”
    碧落蹙眉盯著她，突地反應過來：“你是天嫦？”天嫦笑看他不語。“那你告訴我，你把我的娘親弄到哪了？”
    天嫦又呷了一口茶，對佳人的質問視若無睹。“你叫我天嫦？不對了，你得叫我陛下。”
    “你說什麼？”碧落一怔，明顯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個簡單，你的娘親跟我做了筆交易，這條件就是你。換句話說，你娘親把你賣給我了。”說罷她徑自大笑，樂不可支。碧落的臉色從一開始的慍怒，到看著她笑，漸漸有了笑容。
    這個女子，總是有這種魔力，能令所有人不知不覺間為她的喜而喜，為她的憂而憂。
    “當然，你願意叫我夫君倒也無不可。”她忽然肅起臉色，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彎得很邪氣。開始有隨侍一旁的宮女在掩唇低笑。碧落意識到自己的癡相，跺了跺腳，哼了一聲撇過頭去，再沒有理會天嫦。
    天嫦見狀抬抬削尖的下巴，就有女官上前去捧著一卷明黃的聖旨。之後就是冊妃雲雲。天嫦臉上一直帶著淡笑，碧落則是眉間深鎖，之後竟也不接旨，拂袖而去。
    一旁的宮人擔憂地看著天嫦，天嫦沒說話，深不可測地笑了笑，起身離開。
    此後幾乎每日，天嫦下朝之後便會來看望碧落。碧落男兒心性，自然不願被禁錮在深宮一生，對天嫦也少不了冷言冷語。天嫦俱是不在意，揮揮袖袂倒也沒做過多的表情，由著他便是了。
    隻是她天嫦自化為人身上千年，還從未有人如此對她。天嫦倒也覺得這不屑和白眼的滋味甚是新奇，時而大笑不止，時而肅著臉色，誰也看不懂她在想什麼。坊間皆傳她天嫦是真的看上了這藏羅一族的幼子，否則又怎麼會容忍他這麼久？
    “我答應。”過了很多日，碧落再沒有做出什麼令侍從一身冷汗的事，平靜地站在窗欞邊，目光飄忽不知在想什麼。天嫦微微一愣，然後便踏著輕功頭也不回地回宮。
    三月之約，很快便到了。邊疆和雲祈正如火如荼，遠在千裏之外的滄月卻被一件喜事包圍著。那就是天嫦的納妃。天嫦挽著碧落的手，走上高高的神台，呼吸綿長。
    一如很多年前王親自帶她踏上這片土地一樣，那個鐵血了半生的男子，執起她的手，溫柔地看著她說：“天嫦，你看，我大天的江山，是這樣的壯闊和綺麗。那這浩浩萬裏的江山，可留得住你的心思一隅？”
    怎麼留得住？她的魂魄，是紅塵無法掌控的青煙一縷，然後她便笑了，眼睛彎成新月，然後輕聲道：“隻要王肯，天嫦便空出心田裝這陛下的江山。”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這個男人，帶著她來到雲嶺，大天的最高處，拉著她的手，對她如此道。
    然後他便大笑，身後是無比壯闊的紅日。他的身軀，如天神一般鍍上金光。
    隻是回到赤城，王便駕崩了。
    天嫦眨眨眼，試圖掩去眼底的酸澀。不知怎的，看到碧落，就很容易想起當年的自己，什麼都沒有，唯有那飛揚容光，和那一些永遠默然的愛。
    在她的寢宮，那個雲淡風輕的女子，親自向她跪下，求天嫦好好待她的碧落。天嫦沉默，沒有答話。到底是答應了，可憐那一刻母親的心。
    天嫦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開始這樣容易被人打動。隻是她答應了的事，就絕對會做到。錦衣玉食，華服霓裳，隻要碧落想要的，她天嫦就絕對不會虧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