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修長，帶著清涼而芬芳的氣息。
    月光照在斑駁的竹葉間，篩下安靜的疏影。而有些許停留在遠處籠在紫色煙雲中的天山，若隱若現看不真切。隻隱約看見光斑零落，黑白的界限格外分明，一如在赤城，遠望見的王城，也是這般沐浴在清輝中，邪魅，妖嬈，惑人心神，如同它的主人一樣。
    無心久立在窗前，月影竟可以透竹做的窗欞，灑在冒著絲絲寒氣的雪玉上，這種涼意初還不覺什麼，待得愈久，便愈是刺骨的寒。茶香氤氳，升騰在一片寂靜中，他的麵容隱藏在淡雅如水墨的稀疏竹影後，蒼白淡漠，五官並不精致，卻令人有種水窮雲起之感，恍若仙人。
    失血的手緊緊握著那一盞茶，青筋畢露，暗色的血液和緩地流淌在細膩的皮膚下，襯著那鈞窯的雨過天青瓷盞，泛出淡淡的青色。
    赤城。
    那是整個大天最美麗在繁華的地方。千裏雲嶺三麵包圍著的國土，那無論何時都洋溢衝斥著緋色花雨馨香的都城，無數的城池眾星拱月一般，若滄海之上可望而不可及的月光，形若皎皎，繁花一瞬的美感。
    就是連它零落時，也是攝人心魄的絕豔。
    那是，有她的地方。
    雪色袖袂狠狠一擺，手上握著的茶盞叮叮當當地滾落地上，發出極其悅耳的聲響，十指刺入掌心，染紅了不沾纖塵的袖。掌風揮去，內室薄如蟬翼的輕紗無聲無息地卷起，為沉寂的眾生，露出真容。
    那是一個女子的塑像。似乎在紗簾擺起的那一刻，金光大盛，照亮了整個暗敝的竹屋。那樣的光輝，是連獨舞蒼穹的月亮也不敢比擬的，耀眼卻刺目。
    光芒漸漸隱去，無法形容的臉用雪玉細細雕琢，削尖的下巴，還有那雙桃花眼旁的一抹別人無法學來的靈動風韻。在月下閃爍著淺淺的光澤。
    美得極盡紅塵的譏誚。那女子的麵容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被細細描畫，惟妙惟肖。可見雕此像之人對那女子的深刻了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愫。
    無心眼底陰冷和痛意不斷交彙，黑白分明的瞳愈加閃爍如星子一般。那女子瓷像有真人高，美麗光輝，一如廣寒宮的月色中，走出的那個孤高清冷的女子。
    嫦娥殿下……
    “你相信嗎？你殺了我的娘親，”他麵容因盛怒而有些扭曲，“而我卻依舊放你在心裏。”
    隻是那日火中，看見了不該看見的真相。當時真是五雷轟頂，恨極無淚。一片空白中腦海裏隻有那個女子掌心閃爍的赤色光芒，溢著淡淡的桃香。
    緩緩闔上眸子，睜開眼時已恢複了淡然。隻是眼底卻有絲陰鬱漸漸彌漫，遮住了清明的眼眸。隨手輕輕一擺，清雅竹林瞬間不見，隻留的遠方天山空寂，千年不化。
    不過是幻境而已。
    冷冷地一笑，指尖輕點，雪色的袖袂劃過一道弧度，閃著淺淺光澤的瓷像化為齏粉，隨風明滅的，還有那女子唇邊永遠噙著的微笑，眼角是一抹旁人學不來的靈動風韻，眼波流轉間似清波搖曳，清冷冶異，不言而喻的邪魅笑容。
    絲絲入骨，她遊戲人間，將相思繞成桎梏的紅線，纏綿繾綣，極緩地要了人命去。那桃花眼微微內陷，隻在真正微笑時才會略略壓下眼角，彎成新月。濃密的睫毛如翮羽一般，垂下來輕輕顫抖。
    垂在兩側的手牢牢握緊，鬆開，再握緊，複又鬆開。回眸看了一眼碎為粉末支離破碎的瓷像，白皙的手背便青筋畢露，似要破開細膩失血的皮膚。
    那時在她懷中看到的月光，也曾是這麼美。自己懵懂不曉人事，隻感到她的胸脯緩緩起伏，淺淺地歎息，呼氣聲很長，很安穩。那是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像燈花爆開的一瞬，很細微的哀愁。
    “先生，怎麼了？”疏影揉著眼緩步走出來，還孩子氣地撅起嘴，“收了幻，又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挑挑眉，無心撩下秀麗的眼簾，掩去了冰冷。他伸手揉了揉疏影微亂的額發，淡淡道：“沒什麼，一時忘了。你去睡罷。”
    “哦。”那孩子聞言乖順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又猛地回頭，不放心地道：“先生有什麼事，可別瞞著疏影。疏影還能替您分擔些不是？”儼然是個大人的樣子。
    無心有些失笑，背過身去負手而立，再沒有看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