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憐歆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微微屏了息，輕輕拍打天嫦的肩。
    手下的軀體消瘦得隻剩皮包骨，硌得生痛。憐歆眼中閃過飛快地一絲痛色，繼續俯下身去柔聲說：“陛下，您幾天沒進食了，用些東西可好？”
    天嫦從屈起的臂彎中機械地抬起頭，眼神呆呆的。一勺素筍湯停在了毫無血色的唇邊，天嫦沒有反映，隻是略孩子氣地泯緊了唇，一言不發。
    憐歆失笑。
    他把天嫦的臉扳正，輕輕一吻如櫻花般落在她的眉間。
    天嫦周身一震。空洞的眼簾逐漸有了焦距，卻還是恍惚。她乖乖地張了檀口，任憑精致的玉勺不斷地喂進膳食。雖是極累，天嫦卻吃得異常溫順。
    效果比之前的其他宮女嬪妃好了很多。
    天嫦本為妖骨，自然與凡人不同。她可以連續數月滴米未進，亦可以閉關長修十年。但消瘦卻使她的臉愈發顴骨高聳，在漆黑長發的映襯下膚色蒼白得幾近透明，那雙狐狸般的眼愈發高高吊起，眸子玄黑卻看不清倒影。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何人種下的因，何人種下的果。世人不禁歎息，究竟是怎樣的驚才絕豔，才能使這身處高出的至尊紅顏傾心以對？
    憐歆伸手理了理衣袍，隨意地坐在軟榻上，細細端詳她的容顏，微涼的指尖拂過一雙桃花眼。
    至那日天火焚宮，自己模模糊糊地被送出皇城，住進了百裏之外的行宮，便一直恍如夢中。自從得知陛下並未出宮的消息後，顧不得其他便要衝進宮去。
    怪那王老太監拚命阻攔，若不是念他數十年來一片忠心，少不得要他一條命來，也就心急如焚地晝夜不得安寢，陛下終是死裏逃生，三天三夜天降天火，王沒有喪命，竟還活了過來。
    天下唏噓，繼而狂喜。
    隻是等自己真正見了陛下，才發覺了不同。她瘦了很多，毫無聲息地躺在榻上，雙目微闔。從那紅腫的眼簾和微微顫抖的身軀，可以依稀辨別，她在抽泣。
    說不酸楚是不可能的。
    究竟是何人，在這短短三天三夜裏，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勾去她的魂魄，引走她的心？沒有泰山崩於眼前的不動聲色，更沒有隨意不羈優雅譏誚，隻剩一副魂不守舍的空殼。
    這是她麼？他自問了解她甚少，不過有過肌膚之親的人，總是會朦朦朧朧地明白一些。
    她是不是原來的天嫦並不重要，隻要她是他的就可以了。
    思及此，麵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一雙桃花眼，發如雲，麵如月，微含笑，明明棱角分明卻依舊令人當成女子。見天嫦沒有反映，眼神直直地盯著虛空的某一處，他就放下心來，微微試探地道：
    “天嫦，天嫦？”臉頰騰地燒紅，以往具是喚陛下，聽宮人說，天嫦極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全天下都隻能喚她陛下。
    天嫦這個名字，似乎是連她自己也快忘掉了。
    可是憐歆在輕緩地念它時，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溫情。真是個好名字，似乎是隻有先王才有資格這樣喚她。有種莫名的錯覺，就像自己參與了她的一生。
    嫦兒，嫦兒——語氣愈發親昵，憐歆見天嫦微闔了眼簾，也就索性彎起眸子，用手梳理她盤成一團的青絲。白玉似的手在漆黑的發絲間如玉梳一攏，觸感如綢。
    天嫦渙散的目光猛地收回。銳利眸光如鷹般緊緊盯著憐歆，眼神深沉如蒼茫大海。
    憐歆本是滿腹柔情，也被天嫦看得有些不自在，撇過了頭正準備請辭，轉身時，卻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呼喚，聲音嘶啞不堪，偏生帶著一絲挽留與神傷，細如蚊呐，憐歆卻背影一僵，顯然已經聽到。
    “別走。”
    回眸一望，那靜靜閉著眼簾的女子分明就收起了剛才如虎般的戾氣，整個人懶懶地倚在榻上，嘴唇幹裂，皮膚蒼白，吾見猶憐。
    他的心一軟，尚且未語狂喜就已充滿心間。
    陛下這是——
    他疾步走到天嫦身邊，天嫦費力地伸出瘦削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錯，竟有些脾氣地不令他離開。而後就固執地緊緊閉上眼，眼珠卻在闔起的眼簾間不停地轉。
    憐歆笑意慢慢溢出唇角。天嫦卻滿足得好似喟歎地淡淡喚出喉間：
    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