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華 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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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佛滴淚。本意為妖孽現世,觀音菩薩憐憫眾生,終是落下眼淚,洗滌並保佑萬物,其淚以聖潔光輝著稱,是所有無欲無求的佛教弟子畢生窮盡都要求之的聖物。
其效與如來手邊受過佛光普照的翡翠念珠一樣,是所有人不敢染指的東西。隻有修行高深的高僧才能擁有,得之此物,立地成佛。
此時的淚,卻是罪孽。
聖潔之淚,是佛祖至純至美的光輝;
而無任何天災的佛淚,卻是象征著罪孽,承載著佛祖不該擁有的凡人的一切,包括感情。
火光裏淡淡的金色揮發,映著瘦削的麵孔,火已然肆無忌憚地燃燒到了金佛膝上,下層美麗的金箔已經被熾熱烘烤得軟化,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舔舐著,向著高處挑釁。
那顆晶瑩剔透的淚水順著金鑄的絕美麵孔緩緩流下,眸子流光溢彩,蘊藏著最深切的悲哀,本就肅然的麵容不知何時竟散出了一種近乎淒哀的氣息,無欲無求的仙人臉上竟出現了這種表情,刻骨的痛楚能使人握緊雙拳。
天嫦跌跌撞撞的身影,決絕而無奈。
她盤著雙腿,坐在火裏,一派安然。周身散出的淡淡藍光不自覺地把火光擋在身外,光芒慢慢微弱,跳動,火勢猛地竄到高處,一下把她吞沒。
明滅的火焰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漠然淡淡挑著的眉梢,不減當初的風華。
嗒。
一聲水聲,淚輕輕地落到了清執著的淨瓶中,素白接近透明的冰瓷倏地發出萬丈金光,幹枯的柳枝一下子抽條生長,層層疊疊,先是鵝黃色的,最後慢慢變得嫩綠,蒼碧,密密麻麻地布滿,灑遍每一寸土地,火光在觸及著冰涼清綠的柳枝時,忽然自慚形穢地縮回,漸漸變得渺小,破敗的窗紗傳出點點清脆的聲響,猶如雨後的小園香徑。
空氣清新。
竟是落雨了。
王桂福焦急等待的身影猛地停住,眼神逐漸變得呆滯,又轉為狂喜,急急指揮宮人進宮尋找天嫦。連自己身在何處以及無心的下落都忘了。
嫦兒,嫦兒,快醒來,快醒來——
淡然微涼的聲音,熟悉到刻入骨血的名字。天嫦張皇地伸出手,急急地揮舞。
一片冰涼的空氣,大霧朦朧,前路未卜。
“梵天?是你對不對?你終於肯來見我了……我真的很想你,我做的那些事……那些事,不過是想讓你難過——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真的……想你了……天嫦緊張得手掌冰涼,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不要、不要離開我——”
沒有回答,竭力發出的聲音,都像被人用力掐住了喉嚨,說不出來,她仿佛置身於那至高出紫光繚繞的地方,卑微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一眼望不到邊。
可是,她知道是他。他在,在默默地凝視他,他在叫她,天下隻有一個人會叫她嫦兒,隻有一個人,可以如此溫柔又如此內斂的高貴。
青衫飄飄,廣袖翩飛,漢代深衣長長的袖袂,仿若隨風飄起,佇立在雲端,若隱若顯,身形瘦削單薄,遙遠如同寒冬季節的星空。
天嫦不顧儀態地飛奔過去,完全失去了理智,隻是想把他的臉輕輕地扳過來,看清他的眼神。
那與她如出一轍的眼神,如此深沉又令人看不懂。
“梵天——”那人微笑著轉身,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龐,發絲嘴唇毫無血色,他抿唇一笑,竟然比那妖界深處的王還要邪氣。
你見不到他了——是你害了他……他為了救你,吐出元神才勉強熄滅天火,你才得以站在這裏……
天嫦愣了,張唇欲啟,卻發現喉間一片喑啞,說不出話來。
你難道還不明白麼?是你的自負,你的任性,你的愚蠢,使他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神佛可以動情?且看看這雷音寺,天地間最慈悲的地方,亦是最無情的地方……
在這裏的人,全部無心——
話音剛落,那人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伸出長指輕輕一推,天嫦便落下萬丈深淵。
可她沒有表情,她的心,在聽到那一句永遠無法相見時就已經麻木了……千年萬年,她都能等,可是,永遠?
永遠是什麼呢?
就像以前她化為人身進入人界,七夕時分翩翩少年對他鍾情的女子,總是信誓旦旦地對那女子脈脈含情地說永遠。
是滄海桑田,天荒地老,還是海枯石爛?不不不,那些都太近了,聽廣陵說,永遠就是你等那個人等到沒有表情,而那時你的心,也已經幹枯冰冷,沒有再蓬勃地跳動的時候。
因為世上最悲哀的表情,莫過於沒有表情。
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他們可以相隔千年,可以憎惡萬年。就是不可以停止互相相戀。
身體輕飄飄的,像個紙鳶,那他呢……是否也如她現在這樣,這麼狼狽不堪?魂飛魄散是什麼樣的呢……這個傻瓜,怎麼會傻到送出元神?
天嫦伸出手,撫上因疼痛而冰冷麻木的心房,合攏使力,五指成刃,轉瞬間肉突骨翹的心口,浸滿血液,天嫦漠然地把心握在手中,握緊,再握緊,十指一鬆,它便落下雲霄。
說是不愛,說是不愛,可還是愛。
天嫦把染盡鮮血的掌心朝上緊緊貼在臉頰,閉上了眼,終於絕望。
永遠,就是像現在這樣麼?
天嫦僵硬地笑,臉頰被使勁的撕扯弄得疼痛不已。傷口已經慢慢地愈合,她又一次變身為妖界的花妖,天嫦張開了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手掌慢慢蓄起緋色的紅光,她一掌印在胸口,血色妖花如凝結的血液一般烙在瑩如白玉的皮膚上。
這是……封印。。。。。。
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執手相看的時光,如掠影一般閃過腦海,想起了那時在妖界稱王時每每獨坐時,都會有許許多多,單純天真的小小妖女,笑眯眯地對她說;“陛下,那叫思念哦——”
那叫思念啊。她低低地歎氣,如萬道流光,倏地隱沒在黑暗中,一切,俱都平靜。
如蜻蜓點水般,在心上泛起淡淡的漣漪。哦不,她現在沒有心了。
有的隻是那個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的非人非妖的天嫦。
那個人的離去,把她生命中的最後一絲火苗帶走了,順帶也帶走了她的心。
以前他在的時候,她還不覺得他有多麼多麼的重要,等到他終於不耐,等到他終於離開,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都會成為心中永世無法解脫的毒藥,恒久不滅。
勉力壓抑的悲苦終於傾瀉而出,在某一個雨夜,終於肆無忌憚地流淌,低低的嗚咽隨著淅瀝的雨聲,催人斷腸。天嫦把頭埋在緊緊攏起的雙膝中,雙肩微微抖動,單薄的肩膀令人微微揪心的心疼。
很多人說,他們的無天陛下變了。變得不再暴躁,不再喜怒無常,亦不再嗜殺,可是從那張依舊絕美的容顏上,他們都發覺少了些什麼東西。
那雙空洞的眸子。
不再水霧朦朧,不再流光溢彩,沒有靈魂,隻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