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撚著的束發白玉簪清脆落地，憐歆張皇地後退，虯結的長發有些纏在了雕著雙龍的鏤空扶手上，他猛地起身奮力一把捋起，齊根的青絲便很快地垂落下來，如蛇一般盤在妖嬈的掌心，緊緊勒著，把白皙的手指勒出了絲絲的血跡。
    喜悅的表情凝固在那一瞬。
    竟然有一種尷尬而心痛的錯覺。
    環佩叮咚，珊瑚琉璃珠隨著散了一地，桃木的地上淩亂地撒了金碧輝煌的發冠。天嫦微微蹙了眉，轉過身去沒有理會。
    憐歆心中一陣一陣的揪痛，伴隨著傷感和示意，神色莫名。
    不過是空的東西。
    如它們在他眼中一般。喜歡了，把玩幾下，而厭惡了，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扔掉。
    溫柔的眸子換上了仇恨的色彩，憐歆急急地步出桃夭宮，卻在回頭的那一刻望見天嫦恍若無害的睡顏，咬咬唇，複雜地凝視她的臉，這才麵色稍霽。
    持著端儀走出寢宮去。鶯聲燕語立時響起，憐歆被她們簇擁著，溫言安慰了幾句，便坐上金鑾回了宮。
    天嫦目送著他的身影走出古樸厚重的殿門，消失在夕陽裏，微微眯起了眼，目光陰寒。
    窗欞後，一顆楊樹的身姿嫋嫋婷婷，透過點點略紅的晚霞，斑駁的樹影。從樹影後轉出一個人來，一襲綠衣，垂著眸看不清臉。
    他明顯是極為恭敬地走到天嫦麵前，略略躬身，小聲欲語。天嫦看樣子極其疲乏地擺擺手，不耐道，“你不必如此，他們看不見你。”
    那人才抬起頭來。一張溫婉動人的臉，容貌柔美。看身形不是個女子，可麵孔卻絲毫不亞於女子的美貌。他垂了睫，雙手合攏在胸口處，彎下脊梁，沉聲道：“主上。”
    如此這般喃喃了片刻，天嫦若有所思地揚起下巴，眼神空洞卻異常深邃。她屈起指節碰碰鼻尖，極隱晦地笑開。“好啊，雲家——”
    你去罷。
    她示意他離開。那人眼波一顫，長睫微微垂下，而後決絕地跪下，唇際咬出了血珠，眼神卻充滿了喜悅與期待。僅僅清秀的容貌綻放出無可逼視的神采，眼含秋水，眉目如畫。
    “主上。楊柳……願意為您侍寢！”
    天嫦沒有反應，反問道：“楊柳，你是我的什麼人？”
    楊柳眼含春情地垂下螓首，柔聲道。
    楊柳是主上的屬下。主上也是楊柳的救命恩人。
    楊柳，願意以身相侍主上。
    天嫦看了他一眼，便很快地移開視線，厭惡地皺眉，“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主上，就不該動這些不該動的心思。若不是你還有點用，我會放任你在這裏生龍活虎地說要以身相許？”
    你去吧。今天我且饒你一命。今後休要再胡思亂想，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要了你的命去！
    那人不甘地抬起眸子，注視天嫦良久，終是冷冷哼了一聲：“主上如此自矜身價，心係之人恐怕連魂都沒有了罷？說什麼妖界之王，沒了那人撐腰，恐怕主上也沒有什麼可以拿出的資本。”
    天嫦出乎意料地沒有怒，反而一笑。眼神極為詭異的一轉，手指一勾，便引他上前來。
    你說什麼？明明是藹然含笑的絕美女子，楊柳卻莫名奇妙地感到周身陰寒。
    他打了個冷顫，硬是昂起脖頸傲然道：“難道不是麼？現在三界都傳開了，說主上是靠巴結神佛當上的王。那癡心一片的神佛反為您灰飛煙滅，投入畜生道，主上倒是做人做地安寧——”
    一指封喉，他停住了話語，保留著死前極為驚恐的神情。天嫦漠然地挑著眉梢，拍拍手，楊柳的身體就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很快便消失不見。
    她麵無表情，病態的蒼白愈發顯得那雙眸子深沉空虛。
    天嫦閉上眼。腦海中一片空白。
    那些個卑鄙的仙人，怎麼能如此？若是說她天嫦也就罷了，她本也不稀罕這些。可是，那他呢。他們怎麼能忍心汙蔑那樣一個不染纖塵的人？
    以往對他的詆毀，她都可以視而不見，可是在他不在的時候，這樣的傷害才更令她心痛。
    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地離開？
    空洞變得水霧朦朧，天嫦的笑容漸漸蒼涼。斜陽下，心一點點的痛。
    光影斑斕，照射在天嫦臉上，分割得近乎殘酷。案前的一盞白色的蓮花燈伴著微弱的火焰明明滅滅地跳躍，餘彩紛揚，發出極其淡雅到微不可查的蓮花香。
    日頭偏西，天嫦如雕塑一般佇立在窗欞處，無心不知所蹤，她也沒有多餘的氣力去處置王桂福。就這樣罷，凡人的一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生老病死，愛恨離別。
    一朵緋色桃花極其豔美地飄落到她上翻的掌心，如烙印一般。血色的花瓣殘碎得如一顆心髒。天嫦垂下眸子，看了看，然後緊緊捏成一團，放進嘴裏，咽下。
    削尖的下巴，殷紅如血的薄唇，雪白的肌膚。妖孽現世，傾世風華。
    夜其如何？
    夜未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