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嫦束發白玉寒簪，已在掙紮中落地，破碎的聲音濺落在層層掩映的紫紅窗欞，消失在寢殿近處。天嫦明眸帶著些微的驚恐，衣衫扯落乍現如玉香肩，女兒態畢露。
    繞是她與那人在凡間時兩情相悅，卻也從不曾對她用強。
    誰能想到看似千般妖嬈萬般嫵媚的她，竟是完璧之身？妖界本是以貞為辱，以潔為恥的，天嫦懶散，也不屑辯爭。
    瞳中百轉千回，閃爍如星。天帝輕輕一吻印在她額上，不自覺地喃喃道，“天嫦你是那樣美麗，你抬頭的那一霎，天上所有的星鬥見了你都要羞得躲起來。”赤色瞳仁漸漸轉為黝黑，天嫦心下略微鬆了一口氣，竭力推開天帝，往後踉蹌一步，拚命搖頭。
    長而濃密的睫毛底下九轉玲瓏的心思。
    天嫦放緩了語氣，高高的顴骨瘦削而冷靜，卻染上淡淡的紅暈。她眸中似有千年寒冰，亙古不化。
    “陛下，您若執意如此，奴婢也無法。奴婢隻是小小仙子，在您手中如螻蟻一般，如何逃過？隻是請您三思，奴婢並不是如此隨意之人。”天嫦垂下頭，隻覺麵紅耳赤，四肢卻異常冰冷。
    天帝鬆開手，天嫦抬眼一看，皓腕已一片青紫，煞是可怖。她輕輕蹙眉，舉起手來細細端詳，疼痛隨肌理延伸開來，她幾乎可以聽見骨骼破碎的聲音。天帝眉一挑，關切從眼底近乎冷淡地一閃而過，眼睛猶豫著，不往天嫦身上看去。
    天嫦沒有注意。隻覺脊梁一涼，經不住跌跌撞撞地後退數步。這樣的人，就連偶爾的柔情，都像是別有用心。
    天帝被她如畏虎般的神色驚痛得臉色煞白，數十年的朝夕相對，仍抵不過他一個淡淡的微笑在她心中的位置。傾心以對放下自尊的結果，留不住她一個真心的笑顏真心的親近信任。
    隔著千萬年的塵埃，與難以越過的鴻溝，輪回深刻如碎的仇恨，她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向他飛奔而去。
    那靜坐蓮花的淡然仙人，是她用盡了所有去仰望的。檀香氤氳，殿上的大佛垂眉掩目，神色亙古如水，分不清是涼薄還是慈悲。
    怔怔地看著，目光便飄渺虛無起來。他的臉微紅，嬌媚絕美。天嫦心一痛，閉上了眼。眼角的睫毛如翮羽般微微顫動，嘴唇失色抖著。
    “陛下，可否令奴婢回宮梳洗一番？”天嫦勉強勾起一個笑臉，自是極假，天帝看來卻淒哀無比。天嫦祈求地望了一眼恢弘的殿上斑駁的光影，“奴婢……尚是處子，免不了要梳妝一番，之後……天嫦任由陛下如何處置——”說罷，她決絕地跪下，再不抬頭。
    “為什麼？”靜默了不知多久，天帝方啟唇問道。淡淡笑聲從喉中溢出，七分冷淡，兩分自嘲，還有一分極難察覺的辛辣的絕望。
    天嫦張了張口，說不話來，語調裏微微的哽咽。“請陛下…。。咳咳…。。準了——”氣血上湧，天嫦臉色刷白，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她與天帝離得極近，無法，幾乎是下意識地舉袖擋住了噴出的血沫，如畫作一般在淺緋色的連襟上，墨色淋漓正新。
    天帝的臉幾乎在同時蒼白，眸中駭然的驚痛使他捂了心口，額上青筋畢露。
    琴聲漸漸轉為空靈，若即若離。
    碎雪透過窗欞，雨般落入天嫦血紅的掌心。
    良久，天帝方擺擺手，正個人似乎在瞬間蒼老，疲倦不堪。
    罷了，你走罷。
    從此以後，你我就毫不相幹。
    走罷。
    天嫦掩在袖袂下的素手緊握成拳，微挑的眸子輕輕闔上，很久很久。她不顧跪得酸麻的雙腿，硬是用左手搭於右手之上，高舉過額，正正經經地行了個大禮。天帝默默凝視她，依舊麵無表情。
    “父神大恩，兒臣磨齒難忘。”說完轉過身軀，隻留一個秀美消瘦的背影。
    天帝手指狠狠刺入掌心，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你……當真如此狠心？”
    失血的手指微微抬起，定格在空中，終是沒有伸展開。他輕輕道，仿佛這短短兩個字耗盡了畢生所有的力氣。
    莫離……
    聲音很小很小，有一絲細微的哽咽。天嫦決絕的步子頓住，挺直的脊梁微微一僵。
    她沒有回頭。
    天帝倚在鏤空雕金龍的椅上，新鮮的血色從眼底一晃而過。把她從此囚禁，或是不顧尊嚴祈求她留下，在這短短一瞬中，他幾乎都想過了。
    可是他沒有。
    他是天帝。
    掌管三界的天帝，不能有兒女私情。
    天嫦，流轉千萬年時光，我不會忘卻，你的模樣。這是孤高寂寞中唯一擁有的真心。我怎麼敢忘記。
    你這個傻瓜，傻得讓我心痛。可是，我卻跟你一樣傻。
    纏綿哀婉的琴曲，天嫦麵容印在亙古的空中，模糊不清的目光。
    惟願花心似我心，歲歲長相守。
    最終，還是負他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