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廣寒，我本就叫天嫦罷了。
    聽著那些仙子奉承的話語，天嫦厭惡地皺眉。這些虛偽的仙子，倒不如她們妖界來得坦蕩磊落。
    仙人美麗，卻個個空心。
    一陣風掀起微薄的紗簾，鑾車裏絕美的麵容隨風掠起，眼神如望滄海，孤單而驕傲。跪在一地的天女怔在原地呆呆地發愣，早已沒有聲息的心髒仿若要從喉中蹦出。
    如此之顏，不知是福是禍。
    仙子……天嫦屈起食指，碰了碰鼻尖。終是無言。
    紫檀宮裏，光滑的漢白玉光可鑒人，紫雲繚繞，靜謐比別的宮室更加涼上幾分。淡淡的書香伴著墨香，纏繞著空曠的大殿，上古的古籍，成冊靜立與一旁書簡，自是一番靜雅風度。
    天帝一襲白衣搭玄黑鑲毛鬥篷，黑發鬆鬆挽著，仍是及地而落，一雙眸子如貓般慵懶，膚色若凝雪。天嫦垂著睫，平日裏不甚安分的桃花眼也安安靜靜地凝視著某一處，看上去正在走神。
    幾點墨汁濺到皓腕上，更襯得那白皙如雪，素手上輕輕執起的上好鬆墨，伴著嘀嗒水聲，極有節奏地緩緩磨著，雨般促得清水在蟠龍雕雲紋的紫金墨玉硯，愈加將玄色一圈圈地暈染，毫無漣漪。
    安謐的殿裏，隻有深深淺淺的呼吸。天嫦聳聳肩，表示毫不在意。坦誠自己沒有絲毫內力又怎麼了。比起在天帝麵前裝高深，這不是明智得多麼？沙沙的走筆聲，天嫦抬眼望去，尖細凜冽的流光體。
    這天帝，也是個外表深沉內心固執的人呢。就這樣稍稍一笑，手一偏，幾點墨汁便似有意地，落到天帝幾乎與紙一色的手背上。
    天嫦倒吸一口氣，連忙扯了緋色的袖，急急擦去。沒想到卻是越擦越發的蔓延，墨跡幾乎延伸出一條線，一塊的汙跡，玄黑襯著病態的蒼白，倒是有趣。天帝抬眸，深邃的眼簾似乎閃過幾絲拿你無法的笑意，突地舉了手中的筆，就向天嫦臉上畫去。
    天嫦反射性地一避，筆鋒交錯，斜斜地滑過烏黑的鬢角。這一下，卻是連天帝與天嫦都愣了。
    天嫦扭過頭，微微屈膝，似是在躲避什麼，匆匆斂衽便要離去。
    陛下，奴婢告退。
    真是，像落荒而逃般的。
    天帝眼中痛楚一閃而過，他疾步向前，顧不得儀態，就風一般地停在天嫦幾步處，修長指尖頓在天嫦肩頭，卻終是沒有落下，在空中緊握成拳。微微試探般的輕聲道，“你……你是在惱我麼？”
    天嫦背影一僵，沒有回答。回過頭來，眸子冰冷淡漠。她淡淡笑道：“奴婢一介小小仙子，又怎敢生陛下的氣呢？陛下說笑了。”
    碎玉凝結，紛飛在閃爍著瑩雪光澤的白色大理石旁，箜篌高高低低的琴聲，幾近空靈地響徹蒼穹，以及這天地至高處，紛紛擾擾。天帝握在半空中的拳收緊，再收緊，微挑的眸子寧靜地闔上，睜開時，已經沒有水汽，隻剩柔情。
    “天嫦——”
    天嫦聞言謙卑地糾正道。
    陛下這卻是說差了。奴婢小小仙子，萬不敢令陛下呼名的。還是喚廣寒罷，聽起來也正經些，免得娘娘誤會了什麼。
    天帝微微睜大懶散的眼，搶上一步，細細端詳天嫦，“她？她又把你怎麼了？”天嫦沒有說話，垂著的頸項，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
    “娘娘，娘娘又能把奴婢怎麼了？陛下萬不可如此猜測，一切不過是天嫦不是罷了。”話音甫剛落下，天嫦正色道：“奴婢自請廢宮，請陛下準了。”
    天帝緊緊蹙了細致斜長的眉，鬆開手，退後一步，不解道，“這是為何？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麼？或是……或是，你根本忘不掉他？”語調到最後已隻剩熾痛，細長的手指緊緊箍著天嫦消瘦的肩，拚命地搖著。
    天嫦撇過螓首，一言不發地靜靜盯著肩頭桎梏的手，眉梢漠然，點滴冷清，“陛下，您真的想多了。”
    “自從他把奴婢呈予陛下時，奴婢就決心甩開了凡人的感情，靜心修仙。”她欲言又止，如桃花瓣一般的雙眼如清波搖曳，流轉之間。
    隻是，不是不想忘，是不能忘。
    “請恕奴婢無法成陛下之美意。不單奴婢蒲柳之姿無法與陛下相配，更是因為……”
    天嫦識趣閉了嘴，牙關死死咬緊。
    更是因為我，根本不愛你。
    天帝那麼痛楚地望著她，常年冷淡的眸子定定地瞅著她，忘記了被否定前的掙紮。如少年般無瑕的臉上因激動而微紅，眉梢眼角皆是媚氣，尖削的下顎被淡淡的金光照耀修飾得如玉般優雅，手指的骨節哢哢作響。
    天嫦硬下心不看他的眸子，輕描淡寫地再加了一把火。
    “奴婢曾立下誓言，此生，非他不嫁。”
    天帝一怔，心髒猛地痛得抽搐起來，幾乎每呼吸一聲，他就能從噴出的氣體裏嗅出血的腥氣。他如流水般輕輕揮袖，掩了因痛楚而扭曲的臉。墨色瞳仁猛地變成血紅，唇色愈加鮮豔如血，一笑間邪氣隨之蔓延。
    天嫦一驚，快步往後推了幾步，怎奈天帝一手飛出白綾，層層相疊的紫檀宮門轟隆隆地蓋上，九連環加魯班鎖的構造，除非神匠現世，方能打開。
    天嫦回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後的人，天帝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
    天嫦額上冒出幾點冷汗，從那雙形狀極美的眸子裏，她便能猜到天帝此意。
    不行，絕對不可以！
    “天嫦，你不要走，我已經寂寞了幾千年，若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