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之後我搬進學校宿舍。
    六人間的宿舍隻有我和寧可兩人，像我這樣大四了才開始住校的人是異類。寧可看我笨手笨腳，怎麼也鋪不好床，終於劃破麵上的冷淡來幫我。
    作為回報我請她吃飯，席間，我把看過的笑話講了幾個，她笑得前俯後仰，然後她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真性情的人，從前看你總是冷著臉，誰也不愛搭理，大家都說你是富家小姐難免孤傲瞧不起人，現在看來那些都是胡話。”
    “我倒是不知道別人這樣看我。”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我拿起賬單。
    “不用，我們AA。”寧可把單子搶過去看了看，迅速掏出錢。
    這時候，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兩位這頓飯？”
    我看了李燼一眼，對寧可道：“你認識他？”
    寧可搖搖頭。
    “哦，看來並不是與我們說話。”我按奈著笑，拉了寧可要走。
    “淩止虞，你找打！”李燼笑著喊道，將賬單奪了去。
    寧可微微一笑，“他長得真不錯。”
    “喜歡他？介紹給你如何？”我戲謔道，寧可嬌俏小臉上飛紅一片。
    將寧可送回宿舍，李燼邀我陪他逛一逛。
    “你就這麼急著把我拱手送人？”李燼伸手去觸那些柳條，嫩嫩的綠色在他纖細的手指間穿梭。
    “那也得送的出去才行啊！”我搖頭歎氣。
    “我不與你鬥嘴。上次你說走就走了，我本來想來找你可是公司事情太多，你那朋友已經走了？”
    “嗯。”
    “我看你瘦了許多，是不是玩得太瘋了，連飯也沒顧上吃？”他想摸我的臉，卻又半路收了手。
    “瘦了才好，現在不就流行骨感嗎？我還嫌自己胖了呢！”
    他麵色一凝，“胡說，你都隻剩一把骨頭了還嫌自己胖，我說再長個十斤二十斤都好。”
    “哇，那樣子就變肥婆沒人要了，”我笑著推一推他，“我知道了，你就期待著看我變成胖妞沒人要的可憐樣。”
    “怎麼會沒人要，就算別人不要……”
    “快看，”我打斷他的話，猛地扯他衣袖，“這是不是四葉草？”
    他無奈地笑，埋下頭來看我指著的一叢綠色小草。忽然他眸光一亮，指著我中指上的戒指，“你還戴著呢？”
    “幾千塊呢，難道丟了不成！”
    他滿意地笑道：“聽說學院有個小型油畫拍賣會，你參不參加？”
    “買油畫，我沒錢，賣油畫，我的拙作上不了台麵。”
    “我看著挺好，上次你在我家畫的那幅就很不錯。”
    “再說了，”我揉揉腰，“有點累了，我們回去吧？”
    他眸光閃了一閃，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笑道，“走吧！”
    我反複地想，究竟他有什麼不好，想到半夜時分突然明白，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好。我的心思複雜得我自己都把握不住，有時一刹那便會有成千上萬個念頭，生滅之間我最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如果真與某人在一起，怕最後隻會以互相怨恨結局。李燼這樣好的人，不該遭受我的荼毒。
    可能孤單成了常態以後，反而是最輕鬆愉快的生存方式。不必在意別人的目光言語，才能保存尊嚴和內心的完好。被踐踏過的愛，縱使想撿起來，也與滿地汙泥塵土沒有區別。
    寧可裝作不經意地問起李燼來。她這樣單純可愛的女孩子，哪裏有那些複雜詭詐的心思，可以藏住自己的心事，裝作若無其事，隻看她臉上泛起的淡淡紅暈就知道是對李燼有意思。
    “小可可，你陷進去了！”我調笑道。
    “別胡說，我隻是……隻是覺得他……”
    “他怎麼樣呀？”
    被我戲謔的眼神盯住，她更加緊張起來，“他……他對你很好。”
    我微微一怔，“何以見得？”
    “眼神。”
    眼神？那些被我或忽略或無視的眼神嗎？它們傳達出了愛意嗎？那麼我看著淩止歡的時候是不是也流露出同樣的感情。旁觀者都看到了，唯獨自己不知道，唯獨淩止歡看不到。
    寧可輕輕推了推我，將我從發愣中拉出來，“他很喜歡你，你喜不喜歡他？”
    “看不出來嗎？我的眼神沒有出賣我？”
    寧可微微一笑，“沒有，你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訊息。”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我的眼睛早已經練就得足以掩蓋所有情緒。
    “如果你喜歡他，也可以放膽去追的。”我將李燼的電話號碼抄給她，她略微猶豫，接了過去。
    “機會很小，我隻試一試，如果不成就得果斷放棄。”寧可道。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有聽過嗎？”
    寧可正了神色，道：“止虞，愛情隻是生活組成的一小部分，不能為了它讓自己失去方向。我能看出來，你是那種可以為了執念不顧一切的人，可那都是執念，也許偶爾有快樂的時候，但基本上都隻能帶給人痛苦。你要放輕鬆一點，眉頭舒展一點，對一切都不要過分執著，這樣才能幸福。”
    我卻沒有想到看起來懵懂的寧可可以輕易地看見人心，短短的相處，盡管我從來沒有提過，她也能看出來我不快樂，她能知道我死死堅守的妄念。可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我知道我傻得可憐，卻逃不了。
    淩止歡不理我，我就像活在水裏，隨時麵臨窒息而亡的困境。
    周末回去拿假期時候畫的畫，這個借口想了好久好久。淩止歡在花園裏看書，我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他，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回過頭來。
    故意打落了水晶花瓶，他幾乎是衝了進來，按住我要去撿碎片的手，“我來撿”。
    “哦，那我先走了。”
    “不是周末嗎？就在家裏休息，我讓寬姐煮些你愛吃的菜。”
    我埋頭看他，他正抬頭對我露出探詢的眼神。
    心揪做一團，掙紮了很久還是開口問：“她呢？我不想和她一起吃飯。”
    他臉色黯淡下來，“不在，可能要一兩周之後才回來。”
    笑意襲上我眉梢，“不如你親自下廚，我很想念哥哥煮的紅燒魚。”
    他點點頭，唇角淡淡的笑。
    似乎一瞬間，陽光照進屋來。
    看著他臉上粘的佐料，我笑著伸手去幫他擦，他默契地伸過頭來，笑意融融看著我。靈光一閃，我說：“呀，閉上眼睛，要不擦眼睛裏去了。”
    將芝麻醬點了一點在他嘴角，標準媒人痣。
    “好了。”
    他看著我努力憋住笑的臉，很是疑惑。
    “好奸險的表情，你做壞事了。”
    “我沒有。”我將笑意努力憋回體內，努力閃動無辜的眸子。
    “哼哼，沒有，從小到大隻要一耍鬼心眼，臉上就是這種表情。”
    我突然緊張地回頭看一看，將手努力往身後藏。為了不讓他發現，隻得再使一計了。他果然轉移了注意力，要來看我手上的東西。我努力躲藏，卻被他禁在兩手間，他兩手抵住冰箱，得意道：“不要逼我使用暴力。”
    “我可不怕你！”
    “真不怕？”
    “怕你是小狗。”
    他猛地發力，將我往懷裏一拉，越過我肩膀就要看我身後，我奮力掙紮，並且搖頭晃腦試圖阻擋他的視線，笑鬧間一不小心唇刷過他的下巴。空氣似乎凝住，他也不再繼續鬧。我抬頭看著他，“你怕了！”
    他退開幾步，不自然地笑，“再鬧下去，就沒有紅燒魚吃了。”
    “其實你不適合煙草味的香水。”
    因為我說過討厭煙草味，你才堅持用這種香水嗎？你不是也討厭煙味的嗎？還是更討厭我或者隻是害怕？
    送我到寢室樓下，剛好碰到寧可下樓買水。
    寧可反常地將淩止歡上下仔細打量，一時有些尷尬，原本不準備為他們介紹的我隻得笑道：“這是寧可，我哥，淩止歡。”
    寧可轉頭看看我，並沒露出平常總掛在臉上的微笑，“我得去買些水，你先上去吧！”
    看著她離開，淩止歡歎息道：“難道這真是個魔咒？從小到大，你的朋友似乎都不喜歡我。”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所以我說，除了我，沒人認可你是個美男子。”
    他也笑起來，“幸好還有淩小姐欣賞，不甚榮幸。”
    我轉身揮手，快步走上樓。
    我那些僅有的朋友怎會喜歡他，總那樣陰鬱的表情，嚴肅古板的談吐。可她們卻不知道，淩止歡擁有的獨特魅力，並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可以見到。
    但寧可，卻不一樣。至少她們在第一次見到淩止歡時，是充滿興趣的。
    聽見門響，我迎上去接過水。
    “止虞，讓你不快樂的……就是他？”
    剛堆上眉梢的笑消散無蹤，我冷了臉，“你從哪裏知道？”
    看著我滿臉防備，寧可有些抱歉，“直覺，你信麼？”
    眼睛這般清透的人，我不該懷疑，沉默半晌，“他很好，別人都不知道。”
    “我能感覺到，但是止虞，你與他是不可能的。”寧可毫不掩飾她的擔憂。
    我苦笑，有些事不準備隨便提起，可不可能不值得費思量。
    看我沉默，寧可體貼地換了話題，“聽說這次的油畫拍賣會因為辦得特別好，學校決定邀請一些社會上有名望的人士參加。我們這種學油畫的，時運不好，一輩子都要落魄的，這次學校花那麼多經費和時間，想來也是想為我們打算打算。我看過你的畫，實在應該拿去參加甄選。”
    “我……並不想，寧可，謝謝你的好意。”
    “可是你真的很有才華，若是這次拍賣被行內名家看中，……”
    “我隻想平靜地渡過我的大學生活。”
    寧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算了，我也理解，止虞你活得很辛苦。我不該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