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濃得刺鼻，我站在遊泳池邊，看著那血一點點流進水裏，暈開。那一刻，我已經不懂得恐懼，身體似乎不再是我的。那池邊摔得四分五裂的人，瞪著眼睛看著我，為什麼這樣也無損美麗，為什麼這張泡在血水裏的臉依舊美得動魄驚心。
    一聲野獸般的嘶嚎響徹雲霄，直直刺入我的耳膜和我的心髒。近乎癲狂地衝過來的身影，我認得，那是爹爹。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池邊，慌亂地試圖去撫摸，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撫摸那個部分，四分五裂的軀體，他著實不知道該摸哪裏。然後他溫柔地用手拂開撒亂在那頭上的發絲，用衣袖去擦那臉上的血跡，他在笑，並且還在說。他說，斐姿，你最愛美了，你看，到處都髒了就不美了，可是不美我也愛你呀！我真的愛你呀，斐姿，你說怎麼可能會這麼愛一個人呢？斐姿，你也愛我的，你也愛我的啊！怎麼就不理我了，斐姿，你再給我說一句話好不好，說一句就行！……
    “啊……媽媽呀！”一股氣流突然衝開了聲帶，我哇地哭出聲來，還沒有說過一句愛我的媽媽，在我麵前摔成了碎片，我的心似乎有一千萬把刀在反複地切割，眼淚像洪水一般，嘩嘩地衝刷著臉。
    爹爹似乎已經聽不見這個世界的聲音，警察來了，將媽媽和他一起帶走，我縮成一團靠在露天的石桌腳下，瑟瑟發抖。
    “止虞，止虞，哥哥抱著你好不好？”淩止歡蹲在我麵前。
    我隻呆呆地看著那些血繼續往池裏流。
    淩止歡伸出手輕輕地將我抱在懷裏，他說，止虞，以後哥哥會愛你的，哥哥永遠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
    世界終究還是恢複了運轉，看著淩權坐在椅子上專心地吃早餐，我覺得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人停轉。
    “爹爹……”我去拉他的衣袖。
    “滾開！”
    眼淚立刻翻滾而出，“爹爹，你不要止虞了？”
    “我不是你爹爹，以後離我遠點。”
    這樣冰冷無情的淩權，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我以為這隻是暫時的，他是因為媽媽死了才有些失常，他愛我的，一直都那麼疼我寵我，哪能不要我呢！
    一個星期後，他依然把我當作空氣，我一靠近他，他就叫我滾，甚至有一次還叫我野種，凶手。
    一個月後的一個早晨，他站在遊泳池邊，站了整整五個小時，我過去叫他，“爹爹，你還是要止虞的，你愛媽媽就一定愛止虞的對不對？”
    他忽然笑了，招手道：“過來，寶貝，過來。”
    我心裏湧起無比的喜悅，爹爹他終於正常了，迫不及待地撲向他的懷抱，他將我抱住，忽然狠聲道：“我真悔啊！那個時候怎麼沒殺了你這個野種，你害死了斐姿，你害死了她！”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按在泳池裏。
    世界變得好靜，我一吸氣，都是冰涼液體朝肺裏灌，掙紮毫無用處，我想我就快死了，那一瞬間，我似乎又長大了，我的心碎了然後又急速複原，它變得無比的堅硬起來。
    “爸，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快放開她，你會淹死她的。”
    “我要殺了她給斐姿報仇，我要殺了她。”淩權已經瘋了，我當下便明了，他因為斐姿的死瘋了。
    “斐姿阿姨，你看，你看他要淹死止虞……”
    “斐姿，斐姿在哪裏？”淩權的手忽然鬆了，他茫然地四處尋找。
    淩止歡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後，指著遠處，“那不是斐姿嗎，你聽見她說話了嗎？”
    “她說什麼？”
    “她說你好狠心，連自己的女兒也要殺死。”
    淩權眼睛有了焦距，眼珠似乎要從血紅的眼眶裏蹦出來，“不，她不是我的女兒，她是那些雜碎的女兒，她是那些混蛋的女兒。對，她從來不是我的女兒。”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淩權瘋狂地撲過來，我一驚，昏了過去。
    睜開眼，看見李燼守在床邊，陽光透進玻璃窗，照得整個屋子無比亮敞，我笑道：“呀，你偷看我睡覺！”
    他臉上布滿了哀傷。
    “小傷嘛，別擺出這樣的苦瓜臉，笑個給姐姐看！”我逗他。
    他勉強綻出一個笑臉，說：“以後不準這樣逞強了，哭是女孩子的特權，要多用才好。”
    “可是我一哭起來會沒完沒了。”
    “那我準備一個金魚缸，全都給裝起來。”
    我笑道：“要是你告訴我沒有早飯吃的話，可能要三個金魚缸才能裝下我的眼淚。”
    這時候，李爸爸李媽媽爭先恐後地衝進來，“止虞止虞，我給你熬了稀粥哦！”
    李爸爸接道：“嗬嗬，我們老太婆熬了一大早呢，來趁熱喝，”說著就要去幫忙盛。
    “早就說了醫院裏味道不好，把醫生和護士都請回家不就行了，還得讓我們止虞受這苦！”李媽媽嘮叨著，一口一口地喂我。
    我真的是受寵若驚，隻能安靜地承受這一切的恩惠。感謝的話說出口，會無比的蒼白無力。我努力對他們微笑，那一刻，我覺得可以為了他們慈愛的目光付出一切。不過我的心，它已經受盡磨難，太過堅硬，這念頭，很快煙消雲散。甚至，在日後不受控製的歲月裏，他們最心愛的寶貝，被我一傷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