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風也染上了白晝的微熱，一陣陣地吹拂，紅色宮燈亦是隨之搖曳不定。銀色的月光傾灑而下，就好似一張無際的大網，籠罩了整個塵世，讓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變得有些模糊了，恍若身在夢境之中，空靈空幻。
    這場華麗的宴會本是楚國的慶功宴，卻因為不少他國使臣的不請自來成為了國宴。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楚國被推向了繁華的頂端，盛極一時。
    待我入了盛德殿，父王尚未駕臨，反倒是匆匆趕到的皇子們與一幹使臣已端坐在席，交頭接耳，有說有笑。
    一眼便從人群中找出了那個俊逸的身影，姬朔靜靜地坐在一邊不言不語，劍眉斜入鬢角，細長的鳳眼中閃動著宛若琉璃的光暈，鼻若懸梁，唇若塗丹，纖長的手指間把玩著一隻白玉酒杯，漠然的神情宛若置身世外，天際落下的月光映著他的周身，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幅畫卷，不然丁點塵俗之汙。
    姬朔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薄薄的唇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但他並沒有貿然過來敘言，隻是我知道，再那之後他的目光從未移開過。
    由著內侍引路將我帶到自己的席位上，才落座為過半刻，就聽得殿外內侍的聲音響起：“君上駕到，貴妃娘娘到——”
    四周的喧囂頓時滅了蹤跡，眾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大殿門口，一襲華服的貴妃柳曼夢挽著父王的手臂緩緩往殿裏走來，嬌笑魅人卻又不失華貴，每一步都盡顯皇家風範。她身著月色宮裝，長長的裙角逶迤及地，裙裾上繡著一朵豔麗卻不顯俗氣的金邊紅牡丹，腰際處恰如其分的褶皺將她要搖曳生姿的步態襯托得更為雍容柔美，延伸向上，層層疊疊的款式蜿蜒至胸口，竟是愈發素雅，恰好化作綠葉陪襯出她頸間那映著冷月光華的瑪瑙項鏈，花容月貌堪比出水芙蓉，就連這坊間的花也黯然失色了。
    顧盼間，一顰一笑都是如此地魅惑，攝人心魂。隻是，柳曼夢麵上隨是一派溫婉，她那柔媚惑人的眸光裏卻不停地流轉著算計的光芒。
    酒過三巡，在場的眾人皆已有了些醉意。這時，一名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站出來，在父王麵前恭敬地作揖後道：“鄙人紀國大夫平寧延，心下一直存有疑問，還望文公能夠解答。”
    父王眯起雙眼看著平寧延道：“但說無妨。”
    “平寧聽聞兩年前楚趙聯姻，強楚竟主動要求將其二公主瑤馥下嫁於弱趙，實為匪夷所思之舉，但今日看來似乎並非如此，而前趙民間傳唱童謠中有這麼一句‘妖妃在，王不朝’，莫不是楚國唆使的美人計了罷。”
    言畢，全場嘩然。父王將手中的酒杯放下，淡然不動聲色地反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平寧延不答，卻仍是不罷休地道：“君子為人坦蕩蕩，如今文公一人統帥兩國之地，又何懼往事不堪呢？”
    冷笑著將手中的酒杯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我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若是平寧先生想要知道那些盡管來問瑤馥就是，何須在如此場合空擾了氣氛呢？而且瑤馥一介婦道人家，無謂君子坦蕩蕩，未得小人常戚戚便已知足。”說罷，眼光流轉，若有所指地看向他。
    麵上有些難看，但平寧延依舊故作鎮定地向我抱拳示意：“公主好氣派，得空平寧定向公主討教一番。”
    不由得加深了笑意，我柔聲道：“如此瑤馥便靜候平寧先生大駕，治國之理不懂，為人道理卻還是略通一二的。”
    平寧延貌似無意地聽完，臉上卻是控製不住地泛白。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順手接過侍婢遞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忽聞身旁傳來一陣輕笑，楚瀟的唇角勾起一個邪肆的弧度，斜眼睨著我：“二妹真是好本事。”
    我嫣然一笑，垂眸看著手中的酒杯，頭也不抬地語帶揶揄道：“想必若是四哥撞見了這種事，定能解決得比瑤馥更為圓滑。”
    楚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就著身側侍妾的手飲盡一杯美酒，薄而性感的唇在移開杯沿時，滑過芊芊玉手，惹得那名侍妾笑罵不止，卻沒有絲毫推脫的意思。楚瀟不見一點怒色，慵懶帶笑地一手撐著下顎，不置一詞。
    轉眼，宴已過半，待殿中的舞/女們悠悠退去，客座上兀地立起一名男子慢步走到中央，身後跟著一名以輕紗蒙麵懷抱琵琶的紫衣女子，他想著父王作揖行禮，然後開口朗聲道：“衛國太尉列譽騰恭賀文公喜得新城！”
    父王麵上帶笑，和藹又不失威嚴地答道：“列太尉客氣了。”
    列譽騰聞言也不作應答，反而向著右後側退了一步，好讓原本立於他身後的女子進入眾人的視線之中：“這位乃是我國最受聖上寵愛的公主蓮姬，現欲獻上一曲聊表心意。”
    似是被引起了注意力，父王繞有興趣地看著座下：“哦？那寡人可要好好聽聽了。”
    隨即有宮娥為蓮姬搬上圓凳，臉帶羞澀卻毫不做作地悠然入座，蓮姬撥弦三兩聲後，一手流暢的曲調便緩緩從她的指尖溢出。每一個音符都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引領著聽者進入樂曲所營造出來的世界，閉上眼似乎整個人都已經脫離了這喧囂塵世，完全置身於另一個新的國度之中。連貫動人的琴音堪比天籟，回蕩在高牆樓閣之間，久久揮之不去。
    一曲終了，竟無一人動，直到從最高座上傳來一陣清脆、毫不含糊的掌聲，眾人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隨即跟風鼓掌，一時間掌聲如雷動，響徹九霄。
    “蓮姬公主果然如傳聞所言，此曲可稱絕世，實在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父王好不吝惜他的讚美之詞，笑著說道。
    “多謝文公讚譽。”蓮姬抱著琵琶起身答道，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宛如那林間自由暢流的泉水一般，卻也是充滿了一名公主所有的高傲，不卑不亢。
    此時的她就如同一朵白蓮，素雅絕不顯低俗。長長的青絲半數垂在肩頭，以一支梅花白玉簪綰起一個結雲髻，額前的黑發中分，掩在下麵的直至眉心的小鏈隱約可見。一襲淡紫色的羅裙上綴白色小花，織錦腰帶束起那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身，整個人看起來清秀溫婉，盡顯大家閨秀之氣。
    待蓮姬回到自己的席上坐下，列譽騰又一次走到了殿前，向著父王抱拳道：“鄙人曾聽聞楚國二位公主皆是才貌雙絕，適逢如此喜慶之日，不知是否有幸聆聽？”
    心底暗暗歎息，我轉眼看向王座上的父王，隻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並未答應，卻也並未拒絕。看來此番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了。
    於是，我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宮娥幾句，然後起身走到殿中，雲淡風輕地說道：“既然如此，瑤馥便獻醜了。隻是瑤馥不擅琵琶，以瑤琴代過可好？”
    一旁的列譽騰故作惋惜地輕歎出聲，麵上卻是一派祥和地向著我拱手：“此生有幸聞一曲已是莫大的榮幸，譽騰豈敢奢求其他。”
    話音才落，就見先前被我遣去拿琴的宮娥神色匆匆地跑了回來，附唇到我耳邊，焦急卻又不失鎮定地說：“公主殿內的瑤琴斷了三根弦，連琴身也被人給折毀，無法再用。”
    聞言我不禁大驚，低眼掩去眸中驚慌，麵上仍舊毫無表情將那抹情緒深藏心中，滴水不漏，再次抬頭看向殿中上座，我柔聲道：“今日不巧，瑤馥殿中唯一的瑤琴似乎被哪個大意的丫鬟給弄斷了弦，無法使用，可能勞煩父王著人再替瑤馥尋一架來？”
    不等父王開口，我便聽到柳曼夢溫言答道：“二公主這可是為難君上了，要知那日從鄴城趕來並未想到如此場景，那些東西也未帶一件，若硬是要尋找……恐怕也隻好去上京的坊間問問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僅靠著一句話便將我與伶人舞/女做比，即便心中不在意，卻也是決不能讓她公然不識大體，拂了楚國皇室之麵的。我微微側首叫來先前的那名宮娥，又低聲囑咐了幾句，眼見著她離開才再次轉身麵向正前，用不輕不響的聲音說道：“想來以今日之盛，用那上好古琴焦尾來助興也不為過，想必母後定是不會埋怨瑤馥的吧。”
    言罷，我眼光流轉望向父王身側的柳曼夢，毫不意外地見到她帶著嫉妒與怨毒的目光。
    焦尾琴，想必該是她一生的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