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柔和的靈力流轉在翠綠的竹林深處，為雲霧繚繞的昆侖仙山，平添一絲神秘的氣息，不消片刻，那被籠罩在紫色靈力中的女子，就已疼得臉色發白，冷汗直流。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雲山之上的竹林小舍，碧宵冷著臉站在一旁，看著那個因痛而蹙起眉頭的女子，餘怒未消的哼了一聲。
    重塑骨頭的痛，遠比碎骨之痛，更叫人難以忍受，雖不致命，卻是極致的煎熬。
    “還在生她的氣？”站在碧宵身旁的雪心，顯然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搖搖頭歎了口氣。“你明明知道，你的冷漠比起那一身的傷，更讓她痛。”
    早已被冷汗打濕的衣服，緊貼在天瑤的身上，讓那個本就消瘦的人顯得更加的虛弱，一身縱橫交錯的傷痕觸目驚心，碧宵眉頭輕蹙，淡淡的眼裏閃過一抹極淡的心疼，但轉瞬又變為了嘲諷。
    “她會痛！難道，我就不會痛嗎？”碧宵閉上眼，平複著翻湧的情緒，待到再次睜開眼時，又是一慣的雲淡風輕。“她有沒有哪怕想過片刻，我會怎麼樣！”
    雪心搖搖頭，忍不住歎道：“那傻丫頭已經夠苦，你又如何忍心……”話至此，卻再也說不下去，雪心如何不知，這些年來他究竟是怎麼過的。
    見到雪心欲言又止的樣子，碧霄冷哼一聲，淡淡的說道：“她仗著的，不就是我的於心不忍嘛！”淡淡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眉頭緊皺的女子身上，似是憤怒，似是無奈，最終化為了一句輕歎：“那件事不能再拖，等會她醒了，請嫣姨來一趟。”
    “我知道了。”雪心應了一聲，望著碧宵消失的地方，神色黯然。
    記憶中那些年少的歲月，他們三人一起走過的時間，算起來也不過短短的十幾年，在漫長的歲月裏，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但就是這樣短暫的瞬間，在雪心的心裏，卻勝過了千年的歲月……可如今，他們卻不再是當初的彼此。
    眼裏化不開的悲傷，在一聲虛弱的輕語中散去，轉過身，眸中浮現的是雪心一直為她綻放的溫暖。
    紫色的靈力漸漸散去，雪心看著那個虛弱得連說話都有些吃力的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好似剛才的憂傷惆悵，隻不過是一場並不真實的夢境。
    “小傻瓜，別亂動。”雪心不悅的製止了那個欲向她走來的身影，扶著她坐靠在了床邊，嘴裏還不忘數落道：“你這身骨頭，經不起你再折騰了！”
    “雪心姐姐，他不肯見我嗎？”沒有看到那個雲淡風輕的身影，我握住那個伸過來的溫暖手心，聲音有一些暗啞。
    雪心笑了笑，寬慰道：“怎麼會，隻是月兒和無痕那邊也需要照應。”
    “是嗎？”我動了動手指，雖然仍是劇痛難忍，但好在行動自如。“他們，都沒事了吧？”
    “還好天明去得及時，他們都安然無恙。”雪心握住那雙冰涼的手，努力維持著嘴角的笑容。
    “天明？”我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忘了，十年前的臨水鎮，那個繼承了水神之力的孩子。”雪心看著那雙疑惑的眼，笑著解釋道。
    原來是他，可雪心，又怎麼會知道？
    “十年未見，不知那位故人，可還一如當初。”想起那個清幽如水的女子，我抬起頭，對著雪心說道：“雪心姐姐，我想見一見那個孩子。”
    “恩，我知道了。”雪心點頭應道，轉身之前還不忘叮囑了一句：“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會，我保證，一會你醒來之後，就能再見你想要見到的人。”
    “我知道。”無法抗拒這樣的溫暖，就連嘴角揚起的笑容都不再是毫無笑意的無奈或悲涼，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徹底從我的眼前遠去，消失在雲霧繚繞的天際。
    “你故意把雪心支開，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嫣姨豈會看不出她的用意，坐在竹木圓椅上，輕抿了一口茶。
    我並未回答，起身坐到了她的對麵，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斟了杯茶。
    嫣然不動聲色的看著她顫抖的手，最終歎了口氣：“丫頭，你身上的傷。”
    “無礙了。”淡淡的花香在唇齒間蔓延開來，我放下手中的水杯，望著窗外的翠竹，半晌，才淡淡的說道：“嫣姨，你會相信，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碧霄嗎？”
    嫣然端起杯子的手頓了頓，那個淡笑如雲的聲音讓嫣然莫名的心亂，連水溢了出來都沒有發覺。
    我閉上眼，輕聲呢喃：“這樣的事，縱然是死，我也永遠做不到。”
    “天瑤，你到底在說什麼？”嫣然放下手中的杯子，絕美的臉顯得有些無措。
    我搖搖頭，收回眺望的視線，淡淡的說道：“嫣姨，我服下了“噬魂蠱”，隻是和無痕的狀況略有不同。”我頓了頓，在她不可置信的訝異中，重複著他在我耳邊說過的話。“雖然，“蠱蟲”會完全控製我的身體，但意識卻會保持清醒，更不會在身死後，淪為行屍走肉。”
    紫色的靈力頓時彌漫了整個竹舍，半晌，嫣然才收回探測的神力，麵色微變。
    “嫣姨，也沒有辦法對嗎？”那雙凝視著我的美麗眼睛裏，所透出來的無能為力，其實，在我的預料之中。
    “丫頭。”嫣然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那雙淡然到幾乎無畏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也隻是問了一句：“你，打算怎麼做？”
    這樣的話一問出口，嫣然便覺得多餘，以這丫頭的心性，怎會任由“蠱蟲”擺布，親手殺死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天瑤雖然自傲，卻也有自知之明，縱然意識清明，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掙脫“蠱蟲”的控製。”雖然，他特意為我準備的“噬魂蠱”並不會如無痕那樣，縱然身死也會淪為“蠱蟲”的傀儡，但如若我依舊無法控製自己，那最後究竟是讓他親手殺了我？還是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我被“蠱蟲”吞噬，死在他的麵前？
    無論是何種結果，對他來說都太過殘忍。
    “所以，你打算犧牲自己。”嫣然怎會不知，以她在意碧宵的程度，哪怕明知這樣做，會讓碧宵徹底絕望，也不忍傷他一分一毫。
    “難道，嫣姨有更好的辦法。”我搖搖頭，輕抿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到好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天瑤，你要知道，若是你抗拒“蠱蟲”的控製，那最終被“蠱蟲”吞噬的便是你自己。”話到此，嫣然絕美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平日的笑容，凝視著麵前那個神色淡淡的女子，一字一句的說道：“屆時，就算我與碧宵竭盡全力，你也再不可能回來。”
    我知道，十年前我尚存一縷魂魄，又有碧宵分出一半神魂替我重塑身軀，才會有了今日的奇跡，可這一次，“蠱蟲”會完全吞噬我的魂魄，誰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從我醒來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控。”窗外飄進的竹葉，落在了我的手邊，我抬起頭，淡淡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懇求。“瑤兒從未求過你任何事，但這一次，唯有這一次，嫣姨一定要答應我。
    那一聲“瑤兒”，讓嫣然有一瞬間的慌神，但很快那一抹追思便隨著她淡淡的聲音，變為了沉默。
    “碧霄的那一半神魂，還請嫣姨施法從我的體內取走。”當初為了救我，他不惜承受挫骨焚身之痛，也要分出半魂為我凝聚魂魄，如今，我能為他做的，卻僅僅隻是如此。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嫣姨隱在白色衣袖下的手微微顫抖，抬起頭，絕美的臉上全是不能言說的悲戚。“那跟殺你，有何區別。”
    當年，是嫣然以碧霄的半魂之力，凝聚了她四散的魂魄，再以睡蓮為引，為她重塑的身體，如今，那一半魂魄早已和她融為一體，若取走碧霄的半魂，便等於要她的命。
    “這一半魂魄對於碧霄來說何等重要，難道嫣姨寧可讓它被“蠱蟲”蠶食，也不肯幫我！”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皺了皺眉，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這些年，碧霄的狀況你應該比我清楚，以他目前的情況，根本不可能與他繼續抗衡下去，失了這一半神力，你以為他還能堅持多久？”
    就像我當年，以凡身妄動神力一樣……十年，早已是他的極限。
    句句屬實的話，讓嫣姨無法反駁，但若是為此就要答應那個，近乎殘忍的請求，這樣的事，嫣然絕對做不到，或許，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他們一次選擇的機會，不讓任何人留下遺憾。
    “天瑤，這件事你瞞不了碧霄，莫不成你忍心讓他，就這樣失去你。”嫣然知道，此刻她最想見，又最怕見的人一定是碧霄，哪怕最終依舊是以慘烈收場，她也絕不能讓這樣的遺憾，變為永恒的痛楚。“天瑤，若你真的在乎碧霄，那就撐住。”
    “嫣姨！”在她轉過身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恐懼讓我心生怯意，可那雙想要伸出的手卻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隻能任憑那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
    身體裏的“蠱蟲”，已經開始逐漸控製我的行動，盡管眼下我尚可用意識強壓下來，可這並不代表我能一直脫離它的掌控，況且，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一直折磨著我，企圖擊垮我所有的意誌。
    這樣的煎熬，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為這就是盡頭的時候，那個我思之念之，卻又畏之懼之的人，終究還是來了。
    我皺起眉，望著那從雲霧中逐漸清晰的身影，終是忍不住胃裏的一陣翻湧，吐出一口血。
    “天瑤！”那個熟悉的，帶著憤怒的聲音，明明離我那麼遠，可為什麼我抬起頭，那張說不清究竟是憤怒，還是心疼的臉，就那樣出現在我，觸手可及的眼前。
    若不是這樣的境況，我一定會賴在他的懷裏，感受這最後的溫柔，而不是伸出手推開他，硬生生的將彼此的距離拉開。
    “走啊！”不忍去看那雙帶著傷的眼睛，竭力克製著身體的動作，將自己繾綣成一團，顫抖著低吼：“你走，走啊！”
    “別傷害自己。”碧宵皺了皺眉，拉開她陷入肉裏的手，心疼地捧起她蒼白的臉。“天瑤，我沒有想到，命運會將我們逼到這般地步。”
    鑽心的痛，是“蠱蟲”開始吞噬身體的表現，其實，這種程度的痛，並不十分難熬，可如今我所有的意識，都放在抵擋“蠱蟲”的控製，以至於，讓這種痛覺格外的分明，甚至，難以忍受。
    “碧宵。”我不能讓他再承受一次，失去摯愛的絕望，這對他太殘忍，連想想都會讓我難以呼吸。
    “天瑤，我愛你，我隻愛你。”那樣溫柔的聲音，讓我想要流淚，而他的吻，卻讓我心生絕望。
    碧霄，你怎麼可以，在說愛我之後，將我推入這樣的境地……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當嫣然一行人趕到時，看到的便是滴著血的長劍，從碧霄的肩膀穿過，抽出，再次穿過。
    翠竹的幽香，早已被滿室的血腥取代，那一聲聲似是哽咽的低求，更是讓嫣然等人滿心悲戚。
    “碧霄，不要這樣！”我搖頭，卻阻止不了他握住我的手，一次次傷害自己的舉動。
    他嘴角的笑，刺痛了我的眼，讓我模糊了視線。
    “求你，不要這樣！”顫抖的聲音裏全是乞求，在他看向我的眼裏，我看到了我的眼淚。“我受不了，我真的承受不了！”
    碧霄，你怎麼可以，讓我親手殺了你！沒有你，活著也是生不如死，你怎麼忍心，將我至於如斯境地！
    “天瑤。”她的眼淚，讓碧霄的心徒然收緊，忘記了呼吸。“你這樣，我怎麼放心。”似是歎息的聲音，縈繞在我的耳邊，卻是銘心刻骨的傷。
    “我沒想過會這樣結束，以這樣的方式消失在你的生命裏。”他淡淡的聲音，好似帶著無限的眷戀，訴說著他從未變過的情衷。“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縱然在我心裏，那些責任永遠比你重要……可若你不在，三界眾生，六道亙古，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隻有這些嗎？碧霄，你想要告訴我的，就隻有這些嗎？”我無法想象，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隻知道，我們之間永遠也不會結束……因為，我永遠都放不下。
    “隻有這些了。”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已經沒有說出的必要，碧霄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再回不到當初，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是他自己錯過了可以握住她雙手的資格，如今，他還有什麼權利，將那個隻屬於他碧霄自己的心願，成為她永遠也掙脫不了的束縛……一句愛你，已經足夠。
    冰冷的長劍再次穿過他的胸膛，耳邊依稀還殘留著他淡淡的氣息，可我卻再不曾聽到哪怕是隻字片語，唯有我暗啞的低求，一遍遍的回響，到最後變為了徹骨的絕望。
    鋪天蓋地的恨，讓我體內的神力瞬間變得混亂，暫時壓製住了“蠱蟲”的控製，正當我準備凝聚神力的同時，一道柔和的銀光籠罩在了碧宵的身上，將他和嫣姨等人一並隔絕在了銀色的屏障之外。
    我疑惑的轉過頭，在消退的銀光中，那個白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雪心姐姐？”我竟然不知，她居然是……她，竟然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嗎？
    “怎麼會這樣。”太多的意料之外，讓我心生疲憊，撕裂般的疼痛折磨著我的每一根神經，連意識都開始渙散起來。
    在銀色的靈力下，我能夠看見嫣姨望向我的複雜目光，能夠看到月依在無痕懷中的無助哭泣，隻有他，除了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看著我，目光哀戚。
    嘴角的微笑，在那樣的目光中綻放，隻為讓他銘記我最美的樣子……如今這樣，已是最好，能再見他一麵，能看著他平安無事……這樣，就很好。
    “蠱蟲”在身體裏吞噬撕扯著，此時此刻我才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雪心姐姐，你也走吧……我想一個人，安靜的待一會。”說完這句話，我已經疼得渾身發抖，悶聲咳了起來。
    被冷汗打濕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那一身拜他所賜的鞭傷，幾番周折下又再滲出血來，我將身子縮得更緊，無力地靠在身後的竹牆上，看著那被銀色靈力隔絕在外的人影，漸漸從我的眼前消失。
    銀色的靈力籠罩在我的身上，那難耐的疼痛也得到了舒緩，我斜靠在竹椅上，無奈的看著她。
    “費這些力氣做什麼，我疼得要死，你還不肯讓我早點解脫。”我半開玩笑的說道，卻發現她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我搖搖頭，最終無奈的歎了口氣：“雪心，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我竟到今日才知道，她一直都附身於那串金鈴之中，陪著我，經曆著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為我做了那麼多，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的事……短暫的相聚，如今卻又要迎來別離……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我知道，你也會替我好好的守著碧宵，守著我們的約定，替我踏遍萬裏山河，看盡……雲卷雲舒。”說到最後，我幾乎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就連那個近在咫尺的白色身影，也越來越模糊不清。
    雪心苦笑著搖搖頭，卻沒有辦法告訴她，在她附身金鈴陪在她身邊的日子裏，她有多恨自己無法掙脫金鈴的束縛，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受盡委屈和痛苦，在她觸手可及的身邊，一次次在生死邊緣徘徊……然而，當她終於可以用雪心的身份，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時，卻又迎來了她最不願麵對的那一天……她化作五光十色的光影，消失在她的麵前，再一次告訴她，什麼叫無能為力……這世上最痛苦之事，莫過於此，經曆過一次的人，絕不會想著再來一次。
    “天瑤，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嗎？”意識在漸漸地消散，耳邊隻能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聲音。“小傻瓜，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我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
    “我存在的目的，從來都隻是為了守護你，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這才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
    “雪心。”我顫抖地伸出手，卻碰觸不到她的存在，隻有她如夢飄渺的聲音，依然在我的耳邊響起，說著那些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的話語。
    “天瑤，能夠以雪心的身份，陪在你身邊，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至少，在我千萬年的生命裏，不再是空白一片，寂寥無趣。”
    什麼叫，以雪心的身份？你不是從來，都隻是我的雪心嗎？
    “小傻瓜……”似是無奈的輕歎，讓我越來越不安，直到耳邊再沒有傳來她的聲音，將我的世界徹底變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