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長汀湘營裏一片沸騰，不僅為這位歸來的昔日攝政王，還因為近日由於陷入苦戰而低彌的士氣得到了鼓舞。
    血性漢子們像是從胸腔裏呐喊而出的嘹亮歌聲，幾乎要直衝大西北廣袤的青霄。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幹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赴水火兮，敢遲留＿＿？！”
    其豪狀之情震人心魄，連顧且之也禁不住被感染。
    他本來一直極怕和這些兵匪子們打交道的，可如今也不禁和人勾肩搭背，喝個暢快。
    雖然主帥依舊是一張冷冰冰的美人臉，卻破例的喝了酒。
    誰都知道這位美人將軍平日裏是絕對滴酒不沾的，幾個平時鬧的最歡騰的見狀愈加放開，瞎起哄起來。
    張莽何慶幾個抓住機會酒敬了一輪，作為軍中唯一的女子，香神竟然也不能幸免於難。
    軍中本來就不大容易見著女子，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站在麵前總比對著一群大老爺們兒來的好。而且這香神當真是香神，可好過一群臭汗淋漓的爺們兒。雖然至今未見過其真顏，但大家夥兒總想瞧這身段，麵巾下的臉蛋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吧？
    兩個臭小子想的是說不定可以趁這個機會一睹芳容，這點小心思大家心照不宣。
    香神看著麵前的大海碗犯難，有了第一碗，難保沒有第二碗、第三碗。誰能和這些兵痞們似的，拿這當水喝呀。
    眉一蹙，正要拒絕，麵前的酒碗卻被接走了。
    大家夥兒一愣，就看見那粗糙的大海碗到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裏。
    看到對方，連香神也吃驚不小。一幹人等維持著下巴掉地的姿態，呆愣著看那人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麵無表情地把海碗一扔。
    沉默整整維持到這一係列動作結束，最後眾人被‘啪’的一聲驚醒，‘轟’地炸開了鍋。
    “將軍這可不厚道啊！白白得了個英雄救美的機會！”
    張莽立即應和道：“是啊是啊！當罰當罰！”
    原以為會是駁回無效，眾人也當是說著玩的。沒想到緋衣武將又真的連喝了三大碗，一滴未灑。此時那臉已經帶著薄紅，卻無損秀麗。
    然後這位上將軍大人一指已經呈現石化的眾人，秀麗的眉高高挑起：今日到此為止＿＿！
    而後揚長而去！
    留下眾人麵麵相窺，似乎在質疑自己的眼睛。
    張莽：剛剛…頭兒那是在幫香神姑娘擋酒？
    何慶：那是幻覺…是幻覺…我喝多了……
    孫揚：不…是集體幻覺…
    ＿＿當然在很多年後，這些跟著魅上緋出生入死的將領們後來爬到了一定的高位上時。回憶起自家將軍和將軍夫人，總不免有些感慨。
    “當年頭兒有遠見啊，英雄救美救了個美人夫人…”已經是副將的張莽仰天45度角，一臉憂傷。
    “是啊…所以說咱們不算枉做小人了。”這是孫揚。
    “不過…”何慶望天：“你們不覺得將軍和夫人走在一起太刺激了麼…？”
    眾：………
    被議論的事件主角從麵前走過，對此毫無知覺。
    張莽：好像看到了兩個女人…
    孫、何：是幻覺…
    孫揚：不過…十年都過去了，頭兒的臉好像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何慶：一切都是幻覺啊……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幸而這些兵痞氣雖重了點，卻是知道適可而止的。因此最後全體上下，隻有顧某人一個人是被抬著走的。
    緋衣武將喝止了眾人胡鬧，往大帳走去。遠遠便見曲聆水一人獨坐，白衣大半隱在燭火之後，泛著暈黃暖光。
    等到走近了，才發現對方看著自己，那淺色的唇角若有似無的翹著。
    想起方才的事這人便一直坐在這裏盡收眼底，緋衣武將不禁一惱。顧不得麵上還帶著薄紅，將青城一擱，幹坐在了白衣人對麵也不說話。
    後者倒也不介意，隻低頭就著燭火繼續研究他的地圖。
    軍中多是粗製的米酒，以曲聆水的身份，也沒有人敢向他起哄。因而整晚，他便一直遠遠的坐著。即使白衣上暈黃的光看起來溫暖異常，淡色的唇若有似無的勾著。
    遠處的熱鬧，卻不是他的。
    隻是這樣，魅上緋便有些坐立難安。
    他開口想問，聲音卻被帳外豪情萬丈的歌聲掩沒。或者，那話就噎在喉管裏，根本就沒有說出口。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幹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赴水火兮，敢遲留＿＿！”
    那隻是一首普通的湘國人的行軍歌，但凡是湘人，必然都會唱上幾句。
    眾人並不知道這位前攝政王下令唱行軍歌究竟是何用意，但卻是分外起勁。
    緋衣武將撥著青城的穗子，心不在焉的模樣。剛才的酒精漸漸起了作用，身體在西北的冷峻中有了熱度。忽然輕一擊椅子的扶手，倏地起身。
    正對上白衣人的清冽冽的瞳子。
    魅上一愣，張了張口還未說話。
    他忽然道：“抱歉，現在還不能告訴將軍你。”
    ……
    據聞，當夜長汀對岸的決字營裏一片怨聲，士氣一度低迷。
    其主帥，時任北越大將軍的善戰對此毫無辦法。以眾人性命相挾，甚至險些一度引起暴亂。
    翌日，湘越兩軍相繼掛出休戰牌。
    與此同時，禾陽一方依舊戰火如荼。
    而湘軍的長汀駐軍卻於此時兵分兩路，悄然以迅雷之勢突擊六安！
    那一戰酣暢淋漓，殺戮仿佛讓全身都舒張開，每一寸裏都浸透了血腥。
    據後來經曆了那場戰役的目擊者回憶，當破城的一刻，那人白衣染血，馬上傲立。
    微仰的臉在逆光中愈加冷傲，清冷冷的瞳子裏有睥睨天下的氣度。
    他身後，是千軍萬馬。
    而那是＿＿
    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的盛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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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定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