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安靜，又奇異地喧囂。有嘈雜的聲響一直充斥在耳膜裏，讓腦袋發脹。
    張延恍惚看到大片黑壓壓的蛾，在頭上、耳邊，撲棱撲棱地亂飛……也記不清是夢見的，還是真事，也就是前幾年，和叔叔回了一趟農村老家，和表哥、小表妹還有另外幾個年輕人一起進山去玩，玩著玩著，天就黑了。
    山上有特別簡陋的土地廟，幾個人在廟門口生了把火，說是要烤地瓜吃，恰好小表妹壞了肚子，張延就去陪她上廁所，繞到廟後麵，小表妹蹲著，張延在一邊站著，站得久了，無聊沒事情做，就去用手指捅那老舊的後門。
    手指觸到東西的一瞬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是覺得怪怪的，不是快朽掉的木頭潮濕的觸感，而是幹的，還有些溫度…緊接著，噩夢就開始了。
    眼前的木門開始掉漆，或者感覺上是在掉漆，大塊大塊的黑色，像活著的肌膚一樣被剝落，沒有掉到地上，而是一下子散開，呼啦啦橫衝直撞。借著淒迷的夜色，能看到自己身上和周圍的空氣裏都是翅膀，毛乎乎的翅膀，大小不一，鋪天蓋地到處亂衝。那時張延有點傻眼，耳朵裏隻剩下了無數翅膀撲扇的聲音，和身後的表妹尖著嗓子大哭的聲音…後來似乎是表哥他們來了，拿了手電筒和火把，於是大片的蛾開始撲向他們。表哥他們畢竟膽大，隻揮了幾下胳膊就趕開了大部分，還有幾隻蛾子特別凶悍，直接衝進了火把裏，隨著一陣嘶嘶聲化成了幹。
    張延在樓道裏站定，下意識地揮了揮胳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沒有眼睛的可悲生物被驚起時亂飛的場麵。一個跟著一個，一片連著一片，黑壓壓地到處撞，一旦捕捉到有光有熱的東西，就拚了性命擠上去，擠上去的落了個被燒淨的圓滿，沒擠上去的想必會一直嗟怨，直到下一次自己也燒死在裏麵為止。
    張延不知道飛蛾有沒有心，或許有吧，不過想來即便是有也沒什麼用，同伴們一旦飛起來，那黑灰色的翅膀漫天鋪地，容不得任何一隻蛾子逆飛…不向光卻想活命的蛾子有沒有呢，或許有吧，但從它有那種想法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不再是一隻蛾子了，因為它不再被同類所承認。
    張延傻站在原地，在黑暗裏，似乎有些辨不清方向，眼睛睜得大大的，卻看不見什麼，隱約覺得哭一哭會好些，但是嘴角一抽，居然笑出來了，再試，還是笑。
    他就這麼一邊笑一邊走了下去，一路向下，下到一層以後，摸索著開了單元門。
    走出去後就看到漫天星光。
    不知怎麼了，張延坐在門口，突然像孩子那樣抱住膝蓋，哭了。
    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背後傳來焦急的腳步聲，直到那腳步聲在自己身後停下，直到自己被從後麵緊緊抱住，直到溫熱的呼吸撲打著自己的耳朵，溫柔的聲音帶著關切：
    “天啊，你回來了？我剛要出去找你……怎麼哭了？”
    張延隻是搖頭，越哭越凶。
    “來，不怕，讓我抱抱……”廖思亦的聲音沾染了些不安，“是不是小妹跟你說什麼了？”
    張開嘴，想要給他一個回應，卻忽然間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淚水模糊了視線，使得麵前的輪廓有些虛妄……張延甚至伸出手，想確認一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實的。
    “張延…不哭好不好？我們今晚不在家住了，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本想要拒絕，卻還是沒出息地點了頭。
    廖思亦終於鬆了口氣，用手指給張延擦掉眼淚：“就不能給我省點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