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站這，低頭，讓哥看看你的眼睛。
    ——嗯。
    ——怎麼搞的，沒進沙子啊，怎麼這麼紅，像兔子似的，你哭了？
    ——沒有。
    小七，你別蒙我，這還叫沒哭，都快把眼珠子哭出來了吧。
    還有，你那眼神是怎麼回事，躲躲閃閃的，剛才的凶勁全沒了？小傻子，有什麼好生氣的，他們又沒真的打到我，對不對？
    哥會保護好自己的，不會讓你，再去和任何人拚命了。
    ……
    她一直認為，心虛的人是不敢和問心無愧的人對視的，不對視就說明他錯了。但小七，無疑是個例外。
    一成不變的淡漠，沒有是非標準，也沒有絲毫悔意，在任何時候。
    他注意到她總是在觀察著自己，每時每刻，而又不像是在關注著自己，僅僅是觀察。在他低頭擺弄撲克的時候，一個人在泥地上用肮髒的指甲摳出圖案的時候，望著頭頂上雨前的黑雲發呆的時候，她都在看著他。
    他明白她看的不是他，而是某個有著和他同樣血脈的，將一切繼承給他的人。她時而悲傷，時而歡喜，因為她眼裏的他和那個人時而像，時而不像。她是希望自己像父親呢，還是正好相反？小七想了十七年也沒有答案。
    這時候他聽到身後有了稀疏的人聲。
    他回頭，就看到有人從教堂的大門裏走出來了，陸陸續續的，都出來了。大部分人的表情還算平靜，或者是類似於平靜的冷漠，少數人非常激動，甚至淚流滿麵。他就站在原地，像一根細而高的竹竿，手插在兜裏，等待她自己找過來。
    人走到大半的時候，她出來了。
    當然，她不是自己一個人出來的。小七覺得自己大概認識那個挽著她手臂的女人，但又說不準她姓什麼，她那滿頭的卷說像綿羊有點客氣，最形象的應該是沒用多久的拖布，吸飽了水又全身是褶的那種。
    “呀，這不是你兒子嗎？”拖布頭看到小七非常驚喜，讓小七覺得有點做作，“哎喲，我就跟你說，他不會扔下你吧！你看看，這不是在外頭等著嗎？年輕人呀，就是坐不住凳子。”
    小七迎上去，遲疑了幾秒，叫了一聲：“媽。”
    她吃了一驚似的，掃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平和的心又被他攪亂了，第二眼再看他的時候，眼神又變成怨恨的。
    “好了好了，回家了啊。”拖布頭把小七往他媽媽身邊推了推，自己走在了前麵，“都長這麼高了呀，真是的，高幾來著，高二？”
    “剛上高一，今年。”小七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客氣了。
    “喲，高一就長得這麼高啦。”拖布頭是南方人，前幾年跟著老公來到這邊，口音至今也沒改過來，小七聽她說話就像聽火柴擦響時的嘶嘶聲，“懂事多了！真是好孩子呀，學習怎麼樣啊？”
    小七的媽媽很突兀地，突然開了口：“照那個大的，差遠了。”
    拖布頭“嘖嘖”兩聲，直搖頭：“那可不對，你家兒子聰明呀，再過兩年就比他那個什麼哥哥強啦。”
    小七很淡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真的是發自內心的，不是因為拖布頭說自己聰明，而是因為話題扯上了阿一，而且，她們都認為阿一很優秀。
    拖布頭的眼睛很毒，看到小七的冰塊臉鬆動了不少，心以為自己說的話這娘倆都愛聽，更得意了：“要我說呀，你可比你哥哥強，多像個男孩子的樣呀，我要是有個兒子，我也要讓他這樣子。那個大的喲，不是我說，脾氣也太好了些，還有點婆婆媽媽的，要不是……”
    小七突然轉過頭，目光直視著拖布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