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不要鬧了。”
    “哎？哥說了，不——去！”
    蕭雨澤無可奈何：“那，我給你換藥，好不好？”
    阿美終於滿意地笑了，細細的眉眼眯成了好看的柳絲，鬆了口氣似的，慢慢在桌上蹲下身去，然後被蕭雨澤一把抱了下來：“服了！多大的人了啊，犯不著上桌子吧。”
    阿美隻是趴在他肩頭，似乎是在偷笑，又好像在喘。
    “怎麼了？”蕭雨澤有些驚慌地把他放在椅子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沒事，”阿美笑得很燦爛，“寶貝你越來越大驚小怪了。”
    蕭雨澤微微皺了皺眉頭，什麼也沒說，轉身到抽屜裏取藥了。
    他很擔心。
    他不能不擔心。阿美的傷口有惡化的趨勢，可是，他說什麼也不肯去醫院，還死活不肯讓別人知道。昨天又在發熱，而且…而且他好像，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了。
    前天去外麵買了藥和紗布，老板怪怪地看了蕭雨澤好一會，就像看恐怖分子似的。蕭雨澤也不解釋，隻是付了錢扭頭就走。
    心裏，很難受…
    這幾天，一直都很害怕。真的害怕，害怕一閉上眼睛，身邊的人，就再也不會醒來。做飯的時候，喂魚的時候，像現在這樣，給阿美上藥的時候…都會害怕…
    “寶貝兒？”
    “怎麼了。”
    “你笑一個。”
    蕭雨澤抬起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別鬧。”
    阿美歎了口氣：“好苦。”
    “嗯？”
    “你的臉，”阿美用左手的食指輕輕地在蕭雨澤臉上戳了戳，“像個苦瓜。”
    蕭雨澤忽然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吻著。阿美像開玩笑似的，想把手指抽回來，結果被蕭雨澤重重地咬了一口。
    “哎…寶貝好痛哦。”阿美這樣說著，身子卻向前傾了過去，被蕭雨澤很自然地攬進了懷裏。
    “我害怕。”蕭雨澤忽然說。
    阿美一呆：“啊…”
    手臂越來越緊，好像要把懷中的人嵌入自己的身體。
    “寶貝…”
    “別說話。讓我…抱你一會。”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存在，求求你，讓時間停止…求求你…
    這種溫暖，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隻有燭光，隻有火焰的溫暖的地方…
    可是一種很不和諧的聲音忽然鑽進了耳朵裏。
    “哎？”阿美輕輕從他懷裏掙出來，“吹哨子了。”
    “嗯。”蕭雨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手死死抓住阿美的衣襟不肯放開。直到阿美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哎？寶貝又走神了…”
    蕭雨澤終於放開了他，站了起來。
    “我很快回來。”
    “不急不急，你忙完了再回來嘛。”
    “嗯。”
    明明已經走出了門，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阿美纖細的身影，很舒展地靠在椅子上，腿伸開，一隻腳疊在了另一隻上麵。看不到他的臉，隻能看見細柔的淺金色長發，溫順地垂下來，像夕陽下潺潺的流水。
    蕭雨澤強迫自己回過頭來，走出去，繞到屋後拿了撈魚的器具，然後挽起褲腿，往橋那邊走去。
    沒有辦法，最近是釣魚的旺季，一旦人手不夠，就會吹哨子，然後一些幹雜活的人就得立刻趕過去幫忙，幫顧客稱魚，收發漁具，或者，如果人家想在這裏的館子吃一頓自己釣的魚，還得下廚房給人家收拾。
    今天的生意很好。
    陽光暖暖地照下來，照得清泠泠的水直漾出明媚的波光來。水裏的魚似乎也格外歡實，不時地還探出腦袋來，氣氣那些半天釣不著的人。陽光似乎有一種香味，荷花的香味，據說離蘆葦蕩不太遠的地方就是一片荷塘，雖是人工養的，那蓮花卻也水靈，據說是這裏的泥格外適合蓮花生長。
    蕭雨澤挽著褲腿，腰上纏著塑料布，就這麼在釣魚的台子旁邊杵著，等著給客人稱魚。
    好像一時半會還沒有要稱魚的客人，於是蕭雨澤的目光便又伸到魚塘的那邊去。隱隱的，似乎有些粉色，還有些星星點點的黃，興許還真是荷塘呢，可惜來這這麼久也不曾去看看…
    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賣魚的！這兒！”
    蕭雨澤便立刻趕過去。
    看樣子是一個單位來玩的，有男有女，年紀都不大，彼此都認識的樣子，不時地嘻嘻哈哈。有個帶著眼睛的小夥子好不容易釣上來一條，被旁邊的姑娘一嚇，那魚又脫了鉤了，於是周圍的人笑做了一團。
    “我們要在這吃，”一個年輕女人笑著說，把桶往蕭雨澤麵前推了推，“怎麼稱啊，是現在送廚房，還是等一會釣完了一塊送啊？”
    蕭雨澤立刻回答：“麻煩小姐先把手上的號給我。對，謝謝，10號，到時去廚房說一聲就可以了，我先給您送過去。”
    “啊，多謝你了啊。”那女人似乎對蕭雨澤很有好感，“你是打工的？學生嗎？”
    蕭雨澤笑笑，算是回答，然後拎起桶來，往魚館那邊走去。
    身後忽然想起了一連串的笑聲：“啊呀呀，看上了？”“長得真好呢，要不去問問人家叫什麼？”“嘿！要去你去，別拉上我啊！”似乎還有幾個男人也過來湊趣。蕭雨澤頭也不回，心裏暗暗好笑。
    如果你們知道我是這個樣子…
    不知為什麼，腦海裏忽然閃過這樣一句話。緊接著又反應過來，知道了怎麼樣呢？
    我已經…再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了。
    把魚送到了廚房，自己走出來，站在岸邊，看水。
    其實是很大的一片水呢。水不算清，但靠近岸邊的地方確是清可見底，越往湖心，顏色變越重了些，不是綠，而是白，抑或是紫？他一愣，真的，第一次發現，這兩種顏色竟也有相似的時候。
    湖水，似乎到處都反射出白色的光來，可是隻要你走動，就會發現，視角不同，水麵的顏色也不同，有的地方一直白亮，而有的地方，就是淡淡的，有些灰蒙蒙的紫，很柔和，也很憂傷…
    身邊似乎有人擦肩而過。
    蕭雨澤沒有抬頭。
    當逃避人的目光成為一種習慣的時候，可能就真的孤獨了。而蕭雨澤，已經孤獨了很久。
    可是這一次，他不抬頭也不行了。
    因為他聽到了一個名字。
    自己的名字。
    “雨澤…你，是你嗎？！”
    你是誰…心裏這樣想，嘴上卻沒有說出來。蕭雨澤敏銳的目光很快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個子不高，大約二十四五上下，明明是個男人，偏有兩片紅臉蛋，讓人看著就想笑出來，模樣卻也清秀，看樣子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夥子。衣著很隨便，當然了，今天是來玩的，不過也看得出來，平時不怎麼注意形象，襪子露出兩種不一樣顏色的邊，脖子上有一道紅印，似乎是長期掛著什麼東西磨出來的。相機？蕭雨澤猜測，那麼，是個小記者了…
    “雨澤！你不認識我了！！”那小夥子急得抓耳撓腮，“天哪，整個高中下來，我就把你一個人當成好朋友，虧你過了七八年就認不出我來了！”
    蕭雨澤訝然，眼睛裏閃過一道溫暖的光：“啊，沒有忘，變得太多，一時沒認出來罷了。好久不見了，誠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