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不停地說話，”蕭雨澤為阿美敷上藥以後，忽然說，“你可以昏過去，不用挺著，我不會害怕。”
    阿美眨了眨細長的眼睛，似乎有點驚訝：“哎…原來，寶貝兒知道啊…”
    蕭雨澤忽然把阿美緊緊抱在了懷裏。
    很緊很緊。
    “寶貝兒…你在抖。”
    “嗯。”
    “哎？哭什麼啊…”阿美有些無奈了，“我又不是死了…”
    蕭雨澤忽然對著他毫無血色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阿美的呼吸，本來就有些淺急，這樣一來，幾乎昏死過去。
    “睡吧。”蕭雨澤把他的身體放平，替他把褲子也脫了下來，把被子蓋上。
    “我要…你抱著。”
    “好。”
    床本不大，但若兩人緊緊相擁，還是很寬敞的。
    “哎…寶貝兒你身上，好暖和。”
    “別說話了，睡覺。”
    “我想說嘛。”
    “你能醒過來，”蕭雨澤字字見血，“不用拚命地說，省點力氣吧。”
    “哦…”
    蕭雨澤的手臂，緊緊地摟住了懷中冰冷的人。
    阿美真的不出聲了。
    蕭雨澤明白，他終於放棄了掙紮，昏了過去。
    隻是…昏過去麼…
    夜好黑，夜好冷。經曆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卻一直沒有發現，夜這麼冷。是不是因為，懷裏，一直有一個人，在安寧地、滿足地呼吸。
    現在，他的呼吸，很淺，很弱。
    傷不在要害，要命的是，流了太多的血。
    蕭雨澤把他的頭，貼在了自己的心口。
    阿美，你聽見麼？我的心跳。
    你要醒過來。你是我的火，你不可以熄。
    因為我不允許。
    我永遠，永遠不會允許。
    我要死在你的身體裏，我要在你懷裏化成灰燼。所以，在我死之前，你不可以有事。
    夜，很快就要過去了…
    當東麵的天宇，散出淡淡的微弱的白光時，蕭雨澤的心，抽緊了。
    雖然明知道阿美不會醒來，但還是，很失望。
    幾次想起來，弄一點吃的，又怕懷裏的人失卻了這一份溫度。可是自己的身體不能垮，否則，就真的沒有人照顧阿美了。
    所以，他要抱著他，一直抱著他，直到他醒來。抱著他吃飯，抱著他整理床鋪，甚至抱著他出門解手。
    白日的光陰，竟然這樣快地溜走了。
    蕭雨澤第一次感覺到不安。
    一天一夜了，阿美，還是沒有醒來。
    頭上的小燈似乎也有些倦了，昏黃的燈光愈發沒精打采，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於是蕭雨澤把燈關了。
    小屋，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蕭雨澤脫了衣服，鑽進了被子裏。
    阿美的身體不再冰涼，而是滾燙，燙得嚇人。蕭雨澤抱著他，覺得自己真的像一隻小小的飛蛾了。
    我的火…你要燃盡了麼…
    不要!不要——！
    雖然明明知道，這是傷口發炎的常見症狀，而且白天，也反複消過毒…可是，真的很害怕。
    阿美…我…
    我終究還是沒有你堅強…
    醒過來，求求你，醒過來！
    抱著阿美，開始稀裏糊塗地哭泣…不敢睡，他害怕夢，害怕夢裏有人告訴他說，你的阿美，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要…
    可是還有一隻手，一隻巨大的，黑色的手，把他拖進了無邊的夢魘…
    他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上。崖下，是漆黑的無底的水潭。
    好深啊…
    下意識地看自己的腳，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退化回了孩童的模樣。
    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自己。
    原本就沒有力量的靈魂，此時，顯得分外渺小而卑微。
    他張開嘴，大聲呼喚著守護神的名字。仿佛隻要他的聲音足夠大，他呼喚的人，就可以聽到…
    可是沒有人應。
    天地間，安靜極了，恍如混沌初開。
    他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他居然…忘記了自己要呼喚的那個人的名字。
    怎麼都想不起來，怎麼都想不起來！他在崖頂團團轉，腳下的碎石紛紛隕落，在空穀裏傳來恐怖的墜落聲。
    終於，在恍惚過了一個世紀以後，水潭中，傳來了回響。
    果然…好高啊。
    他害怕極了。
    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把他拚命往下推，往下推…他哭喊，他掙紮，可是…
    可是沒有用。
    他仿佛看見自己的靈魂，已經掉了下去…
    伸出手，試圖抓住一點什麼…他堅信，自己可以抓住一點什麼！是陽光麼…可是山頂，陰雲密布。
    我想要什麼…
    我究竟，想要什麼…
    他大哭了。這時，手裏忽然多了某樣東西。
    淺金色的發絲，柔亮的，長長的，淺金色發絲。
    阿美…
    阿美！我想起來了！
    他大聲喊了出來：“阿美！”
    天方破曉。
    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幾乎被冷汗沁了個透，而手裏，仍緊緊攥著阿美柔軟的長發。
    蕭雨澤舒了口氣，把阿美的頭攬過來，在他額上輕輕地吻著。
    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事。
    阿美的燒…退了。
    “啊…”蕭雨澤難以壓抑內心的欣喜，忍不住輕輕搖晃他心愛的人，“阿美，醒醒，醒醒了，天亮了。”
    唉，沒有反應。
    蕭雨澤輕輕歎了口氣，重新躺了下去。
    可是一雙眼睛，一雙好看的細細的眼睛，在他身邊，悄悄地，睜開了。秀氣的嘴角，浮上了一絲調皮的微笑。
    蕭雨澤還沒有發現。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小窗外射進來，正好射到床頭。蕭雨澤隻得伸手，把窗簾拉得嚴實些。
    “讓他再睡一會才好。”蕭雨澤自言自語。
    “哎？可人家不想睡了啊。”
    等等…
    蕭雨澤的動作僵在了那裏。
    我要回頭嗎？我是不是，又幻聽了啊？
    直到一隻溫柔的纖細的手，忽然在他腰間輕輕騷了一下：“哎？寶貝兒還在做夢呢。”
    蕭雨澤回頭。
    阿美的微笑，像新鮮的陽光，淡淡的，暖暖的，直暖到人的心裏去。
    蕭雨澤什麼也沒說，隻是愣在那裏，癡癡地看，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直到看得阿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哎？你…”
    蕭雨澤惡狠狠地撲到了他身上，然後開始發瘋一樣地吻他。
    阿美絲毫沒有反抗，很開心地接受著這種任性的折磨。
    可是蕭雨澤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冷靜，吻過之後，便淡淡地來了一句：“你等一下，我給你做了湯。”
    阿美愣住，然後是苦笑。
    蕭雨澤起身，麻利地穿了衣服，把昨天做的雞湯在鍋上熱了，端到了床邊。
    “喂我。”阿美非常心安理得地往床頭上一靠。
    蕭雨澤卻靠上來，輕輕地抬起他的身子，然後在他背上，塞了一個枕頭，把阿美放好了以後，才把湯端來，在嘴邊吹了，喂過去一勺。
    阿美很滿足地喝了下去，立刻吵著：“還要。”
    蕭雨澤也笑了：“都是你的。”
    哎…蕭雨澤竟然…笑了，而且，笑得這麼燦爛！
    蕭雨澤又喂過去一勺湯：“怎麼了。”
    “沒，”阿美笑嘻嘻地問，“寶貝兒，你是不是叫我了，昨晚？”
    蕭雨澤怔住。
    “我聽到了。”阿美輕輕地說，像在講一個輕柔的夢，“我聽到你叫我，所以，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