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躍動著，像一朵巨大的妖冶的無瓣花，又像手，虔誠地伸向夜空去，似乎想抓住什麼。
    “哎，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樣子，”阿美用手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比劃了一下，火光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這兒，她的劉海就到這兒，黑黑的，齊齊的，可好看了。”
    “她幾歲？”
    “九歲，不是…八歲吧。”阿美的發垂了下來，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他的唇邊還掛著笑影，“我們那時，在屋裏玩捉迷藏呢。我說，我要是找不到你，你就自己出來啊！她說…她說小哲哥哥，我等著。”
    火堆，發出劈啪的爆響聲，打破夜的沉寂。
    “她說我等著，我才不出來呢！”阿美笑了，“她說…直到你找到我為止…”
    蕭雨澤忽然把阿美的頭，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懷裏。
    “她說…”修長的手指，用力絞纏著自己的金發，聲音顫抖如秋風裏的落葉。
    “哭吧。”蕭雨澤的手，把阿美的頭按到自己心口。
    阿美靜靜地，依偎在蕭雨澤懷裏，沒有哭，甚至沒有抽噎：“我已經，不在乎了。”說著，忽然嫵媚地笑了，“隻是從那以後，我就害怕看見女孩了。”
    蕭雨澤的心猛地一震！
    “我不是天生就喜歡男人的…”阿美喃喃道，似乎在解釋，又似乎在逃避。
    “我不管。”蕭雨澤咬著他的耳朵，“隻要你喜歡我，就夠了。”
    “哎…”阿美應著，閉上了眼睛。
    火，一直在燃燒。
    “阿美。”
    “哎？怎麼了？”
    “你看。”
    飛蛾。妖冶的火焰，引來了悲哀的求愛者。一隻，兩隻…哦，足有四五隻。
    阿美忽然驚叫起來：“別！趕它們走！快！”
    蕭雨澤的手，卻緊緊扣死在他的腰上。
    “寶貝兒！你趕它們走！”
    蕭雨澤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手臂，扣得更緊了。
    飛蛾，最終撞進了火焰裏。
    “寶貝兒…你真慘忍。”阿美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來。
    “那是它們想要的。”蕭雨澤淡淡地說。
    阿美呆住。
    “你看，多漂亮。”
    飛蛾的翅膀，那原本暗淡的薄薄的兩片殘翼，在被火燎到的一瞬，幻化出了火焰般迷人的光芒！
    它們不再是飛蛾。它們變成了蝶，焰之蝶。
    下一個瞬間，那弱小的焦黑軀體，便消失在了一片耀目的光輝裏。
    “它們想要，明白麼。”蕭雨澤的目光忽然對上了阿美的。
    阿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忽然叫起來。
    蕭雨澤忽然扯開了他的衣服。
    “哎？寶貝兒…”
    “你是我的火。”
    你，你在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
    蕭雨澤沒有再說，隻是用動作證明了一切。
    火，漸漸熄滅。
    他們終於分開，然後阿美開始大口大口地喘。
    “想咳嗽就咳出來。”蕭雨澤給他披上了件衣服。
    阿美驚疑地抬頭。
    蕭雨澤有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哎！對了！”阿美穿好衣服，想起來，“咱們是不是，該去看一圈？”
    蕭雨澤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我自己去。”阿美什麼也沒說，隻是拉上拉索，回屋去了，不到一分鍾，拿了那杆平常巡視時帶的笨重土槍出來，跨在了自己脖子上。
    蕭雨澤無可奈何：“走吧。那，今天我們早點回來。”
    阿美笑著默認了。
    夜晚的沼澤上空，彌漫著淡淡的白氣，好像是霧，又比霧輕得多，薄得多。可能是水澤山川的精靈，趁著夜晚出來嬉戲，一會棲落在蘆葦蕩子裏，一會又升上去，像煙似的，飄蕩在頭頂上，直把星光都遮得模糊了。
    夜，很靜。兩人的腳步，卻不是這裏唯一的聲音，聽，有蛙鳴，在遠處的水塘裏，還有鳥撲打翅膀的聲音，它們，都還沒睡呢。
    “好像…做夢似的。”阿美忽然說。
    蕭雨澤回頭看他：“什麼？”
    “現在，”阿美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到了什麼似的，“我覺得，咱們好像都不在世上了。”
    “這是什麼傻話。”蕭雨澤笑他，但其實，他明白阿美的意思。
    從此，不做紅塵中人。
    有水，有月，有風，有草，最重要的是，有你。
    這就夠了。
    足夠了。
    蕭雨澤忽然拉起了阿美的手，就這樣，默默穿行在齊膝的草海中。
    草的盡頭，便是水。蕭雨澤上前幾步，撥開了眼前長長的蘆葦。
    一條小小的船，靜靜地在蘆葦邊。阿美上手幫忙，抓住船頭的鉤子，把小船拖了過來。
    “上來吧。”蕭雨澤跳上去，把船穩住，然後把手伸給阿美。
    “嗯。”
    木槳，劃碎了一塘月色。小船在蘆葦蕩中悠悠地向前晃去，兩側高高低低的綠色長莖慢慢退到了身後。
    “冷麼？”
    阿美搖頭：“還好，你呢？”
    蕭雨澤沒有回答。
    因為他忽然聽到了某種聲音。阿美也警覺起來：“好像…有人進來了。”
    兩人對望一眼。
    “那邊！”
    “好。”
    船槳由一隻變成了兩隻，小船的速度驟然加快，晃蕩得幾乎能把人掀進水裏。
    接近了。
    蕭雨澤心裏暗罵，媽的，又是偷獵的。
    小船，剛從蘆葦蕩裏鑽出頭來，就迎上一道光柱，刺眼的白色光柱。
    人類的手電筒，在這樣的地方，顯得分外多餘，甚至罪惡。
    “幹什麼的？！”蕭雨澤喝了一聲。
    對麵船上的幾個人似乎慌了，拿著手電筒亂掃一氣，驚起葦蕩中一片撲打翅膀的聲音。
    阿美端起了脖子上跨的土槍。
    “快點滾！”蕭雨澤顯然不想和他們太接近，遙遙的喊過去，“被人知道了，誰都麻煩！”
    對麵船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似乎在討論。不過很快，討論就結束了，手電筒的光束消失了，遠遠地響起了劃水聲。
    阿美鬆了口氣。
    “咱們也走吧。”蕭雨澤搖槳，調頭，“幸好沒出什麼事。”
    “等等…”阿美的語氣忽然變了，“好像…好像又回來了。”
    蕭雨澤皺起了眉頭。
    真的又回來了。那幫人似乎是篤定這兩個人沒什麼可怕的，壯著膽子，又摸了回來。當然這一次沒開手電筒。
    暗夜裏，誰也看不見誰，不過有意思的是，雙方都明明知道對方的存在。
    “怎麼辦…”阿美有些緊張地看著蕭雨澤，“我們裝作沒看見，還是…”
    蕭雨澤的嘴角忽然浮起了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