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冷老五 四十三姜家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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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此刻的位置,申副官也是打听过的,此刻便引了季澜川往一处偏厅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那偏厅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两人走到近处,忽听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
一个大汉从角落里出来,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把长枪。
申副官说:“你们少奶奶是不是在里头?我们少帅是她亲戚,来找……”
一语未了,偏厅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冷星竹一脸倦容地从里头走出来,只问:“二哥,你还不睡吗?”
季澜川说:“听说表妹夫有些不便利,我来瞧瞧。”
冷星竹便沉默了,半晌,低声说;“请你在外头略站一站。”
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再出来时,对季澜川说:“请进吧。”
季澜川和申副官跟着她进去,到了屋里,见并不点灯,屋子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都燃着三四根大蜡烛,虽然光亮,但烛光被窗户透进来的风吹着,不时地一晃,总有些让人心里不亮堂的感觉。
最上头有两张太师椅,一张空着,另一张做了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妇人,一把干枯微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紧抿着干巴巴的嘴唇,看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数钱。
季澜川知道,这就是冷星竹的婆婆姜老太了,刚才冷星竹进来,也就是向她请示了。
季澜川上前,叫了一声老太太。
姜老太太眼皮往上一颤,说:“哦,是季家少帅来了,请坐。”
等季澜川坐下,她却并不急着和客人说话,只盯着那丫鬟的举动,瞧着她把数好的银元一封一封地放到一个黑木箱子里。
半晌,那丫鬟数完了,说:“老太太,数目没错。”
姜老太问:“你数清楚了?”
丫鬟说:“没错,这已经数三遍了。”
姜老太说:“也就是我们姜家靠着祖宗余荫,积下了一点家私,都落在土匪眼里了,不把我们姜家的肉一刀刀割完,他们是没完的。”
季澜川听她后头一句话,倒似还有别的事情,不由去看冷星竹。
冷星竹自进来后,敛目垂手站在姜老太身后,不曾说过一个字,见季澜川瞅向她,才轻声说:“二哥,你这几年戎马生涯,忙碌不休,几次过家门而不入,过后又在东江那边当大官,不晓得这边的事情。如今时局越发乱了,遍地都是土匪,这一带的富户,几乎家家户户都被绑过肉票,去年年初,我那小叔子就被绑了,婆婆花了一大笔银元才赎回来,不料今年,我丈夫又被……”
说到这,就停下了。
她揉了揉眼睛,像是泪迷了眼,叹气道:“也是我命苦。”
季澜川冷笑:“若是我没来,那大概是四妹你命苦,如今我来了,就是那伙不长眼的土匪命苦了。既然递了要赎金的信来,想必交换人的地点时间都已经有了,对方是什么来头,你们大概也知道一二?都说与我听听。”
冷星竹惊道:“你要做什么?”
季澜川说:“当然是掏窝子(剿匪)。”
冷星竹说:“使不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不能和舅舅交待。”
季澜川不以为然:“我自己的命,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向我父亲交待?”
目光落到姜老太脸上,又说,“姜家是有些家底,赎金你大概也凑足了,只是这次给了赎金,明年他们恐怕又要再做一票,年年如此,岂不腻歪?对付恶狗,丢骨头是不管用的,拿棍子把它们狠揍一顿,以后它们就不敢乱咬人了。”
姜老太是有些决断的,干枯的手掌摩挲着装满了银元的光滑的黑木箱面,说道:“你这话,我何尝不知道有理?只是,季少帅,你妹夫还在他们手里,动起手来,怕他是要吃亏的。”
申副官在旁边笑道:“这个老太太请放心,我们少帅办事,总不会有差错,先按土匪说的,把赎金交了,换了您儿子回来,少帅再反打他们一个包抄,杀了土匪,抢回赎金,事儿就办成了。”
、
季澜川当年在东北地界的名声,姜老太太也是有所耳闻的。
别看他在东江,在浚县一副花花公子,纨绔少爷,甚至是混世魔王的名声,实则,当年的东北军无不称呼他一个“活阎王”的名头。
概因他表面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样子,一旦惹到了他,他会不声不响地就要了你的命。
姜老太知道,当年东北地段曾有一同样有着混世魔王的名号的纨绔,仗着父亲是平津地方的督军,耀武扬威,横行无忌,后来不知怎么惹到了季澜川,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季少帅用了什么手段,那位纨绔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了。
姜老太闭着眼,沉吟了片刻,觉得季澜川的主意可行,何况,她心中正舍不得那满满的一箱子银元呢。
“既然季少帅肯出手,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千万要顾着我儿子啊。”
冷星竹还想说些什么,但婆婆已经点头,她也就不做声了。
姜老太太吩咐她将土匪送来的信拿给季澜川,她也只好取了来。
众人正商议明天的计划,忽听外面传来声音,像是小儿哭闹,不一会儿,刚刚数银元的丫鬟进来,对姜老太说:“二少爷醒了,闹着要找您呢。”
才说完,一个孩子就揉着眼睛跑了进来,哭喊着:“娘,娘!抱抱!”
姜老太太冷硬的脸顿时柔和起来,伸出两手:“颖哥儿,乖,来,娘抱。”
她虽然瘦小,但臂力却令人吃惊,那男孩子身形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她却轻易将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呵护着。
那名叫颖哥儿的男孩在姜老太怀抱里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口水也沿着嘴角往下淌。
季澜川不由多瞧了一眼,低声问申副官:“这就是生下来有些毛病的那位?”
申副官点头,轻声说:“姜老太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二公子,取名姜颖,大家叫他颖哥儿,他出生时被他娘的羊水呛了,脑袋有些问题,偏偏老太太爱他爱得不得了,后来姜老爷走了,老太太更是把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爱护着,长到三四岁时,瞧出和常人不一样,不但不嫌弃,反而更为疼爱了。”
季澜川淡淡一笑:“老蚌怀珠,没有不疼的。”
两人在这边说话,那头却仍是哭闹不止。
颖哥儿向来是被娇惯的,夜里醒了不自在,哭哭嚷嚷的,连姜老太也一时哄不住,倒是冷星竹过来,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了几句,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不多时,又睡过去了。
众人这才继续讨论,把土匪窝子人数,袭击所需的人手和军火,大略算了一遍,再往窗户一瞥眼,天已经微微吐出鱼肚白,不再是煤炭般的乌黑了。
季澜川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潇洒地说:“这就出发吧。”
而在东江,一所女校的校长办公室里。
校长是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他翻看了一下新来应聘的男人交上来的资料,然后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文质彬彬,身姿笔挺的男子,说道:“肖先生,我看过你的这份履历,你之前在那位平津直隶两省督军手下做过机要秘书,凭你的身份资历,只怕会混得更好,为何偏偏要来咱们女校当一个平凡的讲师呢?”
肖慕辰表情温和平淡地回答:“的确,以我的资历,我是可以在军中步步青云,但我却厌烦了军中的尔虞我诈,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讲师,过上我渴望的平平淡淡的生活。”
女校校长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安排你明天就上班,你就在五班上课吧。”
肖慕辰起身和校长握手。
肖慕辰走出了办公室,这时,正是学生下课时间,几个女生在走廊上打打闹闹,一个女生因为跑得过快,一下子撞到了肖慕辰的身上,吓得她尖叫了一声,以为自己要摔倒,却被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给扶住了:“同学,请小心看路。”
那女子回过头去看扶住她的男人,长发掠过了男人的脸颊,男人的鼻梁上的圆框眼睛,还有那线条优雅性感的薄唇,顿时,她呆住了,这男人长得太帅了,那五官简直是她所见过的男人里中的上上品,就像她看到过的某位电影明星那样,不止俊朗,更是让人一见就念念不忘。
女生的脸不由瞬间浮上了红晕。
“你……你是……”
“慕容胭,这是你们班的新老师-----肖慕辰,明天会教你们班。”校长在她的身后说道。
肖慕辰扶了女生一把后,立刻放开了她,伸出了手,对女生说道:“你好。慕容同学。”
慕容胭愣愣地伸手和他握了握手,直到肖慕辰从她身前走过,她仍没有回过神来。
但她并不知道,肖慕辰的视线在和她擦肩而过时,眼里掠过了一抹冷光。
景城,陈府。
陈海棠对着余秋水训斥道:“秋水,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余秋水双膝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何老板有什么错?你把何老板打得半死,现今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陈海棠怒道。
余秋水一脸的委屈,却不敢还嘴,拳头捏得死紧。
“哎呀,哥,秋水又犯了什么错啊?让你这么大动肝火的!”陈玉致披着一件皮裘,轻咳着,走到了门厅前,柔和地问道。
陈海棠冷声道:“你问他。”
陈玉致又走到了余秋水的面前,问道:“秋水,你快道歉吧,别惹师傅生气了。”
余秋水见到师伯越发委屈了:“师伯,那何老板诋毁师傅,说师傅是……是挖坟掘墓的起家的……”
“这并没有错,也值得你伤人么?”陈海棠冷冷地说。
余秋水又说:“不止,他还说,师伯,师伯是个病秧子,迟早是……是短命的,可惜了,还不如早早地嫁给他,让他疼她个几年……”
陈海棠和陈玉致怔了一下,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
陈海棠沉默了一会儿,收敛了怒气:“他当真如此说?”
余秋水说道:“真的,我哪里敢骗师傅和师伯!”
陈海棠说:“如此,你打他就算轻的了,秋水,你等会儿去告诉堂口的伙计们,他的生意,我们陈家不做了。以后,他还敢胡言乱语,我会让在北六省都待不下去!”
余秋水说着“是”,就要站起来,被陈海棠一瞪眼:“跪下。”
余秋水赶紧跪下了:“师傅……”
陈海棠冷冷地说:“一码归一码。还是要罚跪的,这罚的是,你太不冷静了,遇事不能完全暴力解决。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余秋水点了点头,乖乖地跪下了。
陈玉致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声,咳得有些撕心裂肺。
陈海棠忙叫服侍她的丫鬟拿药来,又扶住了妹妹玉致,让她回去休息。
余秋水听到陈玉致的咳嗽声,心猛然揪成了一团。
不行,他得加快进度,他得快一点逼陈海棠下地宫!
不然,他就见不到她的师伯了!
师伯是他的,是他余秋水的。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觊觎,所以,他才会狠狠地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何老板!
甚至,他更想不择手段地逼迫他的师傅陈海棠……
而在姜家堡,谢白连夜赶路后疲惫不堪,虽然半途醒来,可又昏昏睡去,睡得更为酣沉,连季澜川后半夜不曾上床都不知道。
到得第二日,见窗外天已经大亮,半边床又是空着的,不见季澜川的影子,只以为他比自己早起了,暗道一声“不好。”急急忙忙地起床洗漱。
心想,这算是第二次到他亲戚家做客,这家亲戚不比浚县县长那么平易近人,总透着点古怪,自己这么起迟了,别人不知道是路上遇到波折,倦极而眠,还以为在浚县就这样懒怠模样,那当真不是什么好印象。
要将季澜川找来商议,偏生屋子里外寻了一圈,就是不见季澜川的身影。
正在半着急半疑惑的时候,倒是申副官悠悠闲闲地踱进门了,见谢白有些焦急,笑道:“已经醒了吗?少帅原是要我守在边上,等你一醒,就和你通报行踪,他果然知道你要着急的。是我不好,见清晨大好的雪景,辜负了可惜,又想着你不至于这时候就醒,偷偷出去欣赏了一番,结果把你错过了。”
谢白的耳根微红,申副官这么一说,好像是在暗示他和季澜川非同一般的关系似的,“欣赏雪景是很好,可这么要你来通报,他难道连打个招呼也不打就出门去了?”
申副官说:“我们少帅一到这地界,就闲不下来。不过,你放心,他这次出门办的是件大事,还很合你的心意。”
见谢白不明白,就和谢白说了季澜川要去剿匪的事情。
谢白听罢,跺脚说,“你们真是!既然有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申副官说:“那时,你已经睡沉了。”
谢白说:“就是睡着了,也该叫我起来。”
申副官好笑地问:“如今少帅的大事小事,你都非要过问不可了?”
谢白却没有说笑的心情。
往日说土匪,都是报纸上看新闻的事,事不关己,但是昨天火车一役,是货真价实,亲眼所见。
土匪之势大凶悍,非笔墨难以形容。
季澜川初回故地,贸然剿匪,岂非没有风险?
报纸上那些土匪一遇到官兵,即刻溃散,村庄从此重获安宁云云,诸般粉饰太平之词,从今往后,是绝对不能轻易信任的了。
他心中实在担心得很,但想着,季澜川的为人是从不听人劝的,他要办一件事,自己尚且拦不住,想来申副官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也不好和申副官说什么怪罪的话,何况,自己也不过是季澜川的副官,即便平日里季澜川“媳妇儿,媳妇儿”的叫,但也不过是戏言罢了,谢白从未当过真,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来管季澜川的事情?只得叹了一口气。
申副官说:“我看你的样子,十分放心不下,若是担心,那是不必要的,你是没看过少帅昔日的威风,他剿匪只当拿着耗子玩儿呢,所以他手下的那些兵也就肯服他。”
谢白却摇头:“别的不说,就只一桩,你是他的副官,难道我就是吃白食的吗?他说这一趟回家,可不是参加他老师的葬礼,还有他的总理叔叔派给他的差事,这土匪祸事大概也在其中吧。若这样,就算得正经公事了,怎么也不叫我一起商议商议?说是为我睡着了,不方便叫,传出去,我又成什么好吃懒做的角色了?我实在不愿意有这种不光彩的名声。”
他起床后就忙着寻人,袜子也没有穿,拖着一双棉拖鞋,因为着了急,有些心火,也不觉得冷。
申副官冷眼一瞥,那露在外头的脚踝其实已经冻得苍白,忍不住说:“人已经出门了,急也没用,先把鞋袜穿了,我们好去吃早饭。”
这么一说,谢白才觉得脚上刺骨的冷,找出厚袜子来,一边穿,一边又问:“少帅带了多少人去?火力够不够?”
申副官说:“能带去的好手,都带去了,袁参谋和郝和平也跟去了,至于火力,那是不用愁的,土匪那些生锈的土枪土刀,那是不能比的。”
谢白这才放心了一些。
他们说着,就朝往外走。
冷不丁地,谢白看到院子外坐了个人,满身满脸的雪,伫立在那儿,朝着他傻笑。
他一愣之下,顿住了脚步,回头问申副官:“这谁呀?”
申副官说:“颖哥儿,季少帅的表妹夫的弟弟。”
这会儿,那颖哥儿看见了谢白,忽然跳了起来,一头就扑向了谢白的怀抱,傻笑着说:“哥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