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娅妮莎之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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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野的家庭曾是钟涯无比羡慕的存在。
    那一年,钟涯十二岁,符野十一岁,他们是刚认识的朋友。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符野把钟涯带回了家。
    和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个庄园的人一样,钟涯惊叹于在现代社会竟然还会有这样如同一个乡镇的私人领地存在。
    就像是童话书中的王国,笔直的大道通往的是辉煌的宫殿,两边有着成片的果园和田地,细看,农舍和磨坊也在其中。
    “那些农舍还在住人吗?”钟涯问。
    符野摇头:“没有了,管理农田和果园的人现在和我们一起住在一起,我们是雇佣和被雇佣关系,他们维持庄园的生机,我们要付给他们工钱。”
    “这和我书上看的不一样,我以为你们拥有他们。”钟涯认真地说。
    “你看的是安徒生童话吗?”符野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皇帝还在之前是这样的,但现在是民主社会,我们虽然自诩贵族,但也不能违抗法律,他们帮我们打理庄园也要签合同,我们要付给他们和市场上一样的报酬,节假日还要有人文关怀,我们应该算他们的老板。”
    “这和我以为的贵族不一样。”
    “其实早就没有贵族了,这个庄园里只剩一群继承着祖辈巨额财富的人,即使我们用最高礼仪约束自己,把王冠戴到脑袋上也只是一群富有的人,贵族,外人奉承我们而已。”
    虽然符野一再否认外人冠于他的贵族称号,但在钟涯的眼里他就像是要继承王位的王子,他漂亮又优雅,聪明又富有。
    下了车,娅妮莎夫人就在门口迎接他们,这位夫人抱住符野时的画面就像艺术馆中展出的母子油画,两人都是艺术品般的美人。娅妮莎一头棕黑色的卷发,一双祖母绿的眼睛,肤白如雪,唇红齿白,说话的声音如同摇篮曲一般轻柔美好。
    “钟涯?”娅妮莎说出了他的名字,轻轻握住他的手,笑着对他说:“你比照片上更好看,我一直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娅妮莎说的是华语,当时的钟涯自觉亲近着对他说华语的人。
    娅妮莎牵着两个少年缓缓走进大门里,在巨大的主厅里回荡着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追逐着一只戴着麋鹿头饰的咖啡色哈士奇,她自由又快乐,像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她看见了回来的哥哥,整个人扑了上去,抱着他的腰,用软糯的鸢尾语叫符野“哥哥”。
    娅妮莎温柔地对小女孩说:“罗婕,来,妈妈给你介绍一个新哥哥。”
    小姑娘狡黠的大眼睛看见了钟涯,立即眉开眼笑地扑了上去,和刚刚抱着符野一样抱着钟涯,问:“你好呀,新哥哥,妈妈什么时候生你的呀?”
    娅妮莎笑出了声,解释说:“这是你哥哥带回来的新哥哥,不是妈妈生的,还有,小罗婕,要对新哥哥说华语。”
    “唔。”小姑娘脑袋一偏,似懂非懂。
    娅妮莎提醒她:“你不想知道新哥哥的名字吗?”
    “哦!”小姑娘恍然大悟,甜甜地说:“新哥哥你好呀,我叫符礼,你叫什么呀?”
    “我叫钟涯。”钟涯有些想笑,小姑娘的华语说得不熟练,“符礼”说得像“狐狸”,他正觉得她像一只小狐狸。
    “你像一只小狐狸。”钟涯说。
    “小……符礼?”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振振有词:“那你是小钟,小涯,小涯哥!”
    “小涯哥,小狐狸,你们这个称呼好特别,我喜欢。”娅妮莎说道。
    小狐狸也喜笑颜开:“我也喜欢,我喜欢狐狸。”
    娅妮莎没有耽误钟涯很久,毕竟钟涯是符野领回来的客人,她问了钟涯喜欢的点心的口味便放他走了,自己提着裙摆去找罗伯特,嘴里嘟囔着要给小可爱们做点心。
    钟涯和符野上楼了,小狐狸就在后边追,喊着:“哥哥们要去哪里?带小狐狸一起好不好呀!小狐狸好乖的!”
    符野本来计划着教钟涯说好鸢尾话,训练他的花都腔,加上一个说话经常发音不准的小狐狸倒也没事。于是,小狐狸加入了他们,半小时后,两个发音奇怪的家伙打成了一片,表演了一个互相带偏,符野这个老师郁闷得想撞墙。
    在钟涯的记忆里,娅妮莎是一个恶趣味非常重的人,她的乐趣包括又不限于给自己的儿子穿上女装。
    有一回,钟涯受到娅妮莎的邀请拜访庄园,一进门就看见娅妮莎拿着一个桃红色的蝴蝶结追着一个穿着洛丽塔的少女在跑,少女身材高挑,有着金色的卷发,雪白的肌肤,以及一条优美的下颚线,漂亮极了。
    就在钟涯沉沦于少女的美貌时,少女开口了,干干净净的少年音:“不,妈妈!离我远点,我不要戴那个!”
    这声音钟涯太熟了,不就是符野吗!
    娅妮莎见他来了立马说:“小涯你帮我抓住他!就差蝴蝶结就完了!”
    符野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就往楼梯跑,说:“快跑,她买了两条裙子,下一个就是你!你想穿裙子吗?”
    当然不想!两人手拉着手冲上了楼梯,很快就跑进了符野的房间。
    娅妮莎没有追上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钟涯看向符野,看第一眼便觉得娅妮莎的眼光真好,裙子和假发都和符野非常地相配,再看第二眼就对上符野略带幽怨的小眼神。
    “好看吗?”符野略带威胁。
    钟涯憋着笑点头,咱就是说,实话实说。
    “下回让你穿,她有一个衣帽间符合你的尺码的裙子。”
    符野留给了钟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进了衣帽间。钟涯感觉脊背一凉,想想娅妮莎刚刚拿的那个桃红色蝴蝶结如果出现在他的头上……吓人!
    符舟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对大多数人都板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对家里人也不例外。他也不常回家,钟涯第一次来庄园时他不在,一个月后再来刚好遇到回家的符舟。
    符野进门就对符舟很礼貌地说:“午安,爸爸。”
    “嗯。”符舟的语气不咸不淡,拍了拍符野单薄的肩,说:“还是那么瘦,注意身体。”
    “好。”符野的语气也没带什么情绪。
    反观小狐狸,本来还在贪睡,一听爸爸回来了直接从楼上蹿下来挂到了他的脖子上,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爸爸,爸爸,好久不见呀,爸爸,小狐狸好想你呀,爸爸,爸爸,新哥哥给我起了新名字,叫小狐狸,四条腿跑步的小狐狸!”
    符舟抱起小狐狸,小狐狸便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揉啊揉,他冷漠的表情就随着女孩柔软的手分崩离析,他笑着问:“哪个新哥哥?”
    小狐狸的指着钟涯:“那个呀,哥哥带回来的小涯哥~”
    符野的眼睛和符舟特别像,但钟涯见到符野的第一眼就被那双眼睛里的清澈宁静所吸引,而符舟的眼睛却很凌厉,像一把标尺,时时刻刻审视着他所见的人。
    符舟轻而易举地记起了钟涯的身份:“柯鸿的侄子,百闻不如一见。”
    符舟主动要和钟涯握手,钟涯愣了一下才握上,符舟倒也不生气,只是说:“你倒是不像你姑姑,挺好的,常来玩。”说完就抱着小狐狸走了。
    娅妮莎手里拿着一柄粉色的扇子,兴奋地对钟涯说:“怎么样,怎么样,阿舟很好玩对吧,和乔乔一样,明明喜欢还要板着脸。”
    符野听出了娅妮莎的意有所指,立刻反驳说:“不,妈妈,我不喜欢裙子,真的。”
    娅妮莎在符野十四岁那年的感恩节聚餐里静静地停止了呼吸,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中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
    那天,钟涯也在,他目睹了很多。
    符野听见萨博说出“夫人去世了”的一瞬间白了脸,又远远比年幼的妹妹冷静,他一面抱住了大哭不止的妹妹,安慰似的抚摸着她的背,一面用发抖的声音对钟涯说:“我先让人送你回家吧,太乱了,我怕顾及不到你。”
    当晚,钟涯被庄园的司机连夜送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梅列特夫人逝世的消息就传出来了;第三天,这位温柔美丽的夫人的葬礼在他们家的庄园里举行,钟涯和柯鸿一起踏进了庄园,他看见了那位宛若睡美人的夫人遗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符舟,已经悲伤到麻木的小狐狸,还有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像个大人一样,从容冷静地和父亲一起接待悼念者。
    后来,符野好像是他们家里第一个从梅列特夫人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他回学校了,除了理所当然的情绪不高,没有什么异样。钟涯没有问任何问题,生怕戳到他的痛处,刺破这份平静。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娅妮莎去世后不久的平安夜,符舟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这次,发现尸体的是符野本人,钟涯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刚刚丧母又丧夫的少年原先直立的身子摇摇欲坠,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
    符野不受控制得向后跌,跌进钟涯怀里。他很瘦,很轻,钟涯轻轻松松就接住了他。
    “小野?”钟涯轻轻地叫他,声音也忍不住哽咽,这种事情就算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可能漠然视之,他可以感受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微弱但频繁,像是在克制。
    良久,符野说话了,语气又是让人心疼的冷静:“去帮我看着狐狸,我去找萨博,悄悄带父亲去教堂,过几天我再找机会告诉她,我怕她受不了……”
    “那你呢?你受得了吗?”钟涯当即质问他。
    符野木楞了,最后全身失力地躺进了钟涯怀里,咬牙切齿,将泪水全部忍在眼眶里。
    “哭一场吧,我不告诉任何人,只会有你和我知道。”钟涯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没必要,没有人不准你掉眼泪。”
    他仅仅是十四岁的少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说偏要他扛下这么大的事无疑是残忍的。钟涯其实明白,整个庄园里最脆弱的就是这个少年,他能做的不多,仅仅是在他跌倒时抱住他,在他忍住泪水时告诉他没必要。
    符野终归是没忍住,两行泪水滑下,又渐渐地把脸埋进手掌心。
    钟涯总觉得,哭泣从不是女人的特权。
    钟涯揽着他,默默地抚摸着他的手臂,就像娅妮莎去世当天,他抚摸着妹妹的脊背时的律动是一样的。
    符野的泪没有流太久,很快,他强撑着站起来,打发钟涯去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狐狸,自己则去找管家。
    这一次,钟涯没有被送走,他给姑姑去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在庄园住几天,那边欣然同意。他留了下来,他目睹了那个失去双亲的少年一边和管家秘密操办父亲的葬礼,一边欺骗着妹妹,让她以为父亲只是出远门了。他也陪着少年整整三个晚上不眠不休,第四个晚上,少年因为身体熬不住直接昏了过去才没能接着失眠,也就是在那时,小狐狸被真正意义上告知父亲四天前去世了,现在孤单的葬在庄园里。
    娅妮莎的遗骸被缪斯湾的人带走了,他们不希望小姐以后会和符舟葬在一起。
    小狐狸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一个人到父亲的墓前说了好久的话。
    很久以后,狐狸告诉钟涯:“我没有哭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爸爸也走了,也看见哥哥哭了,所以,小涯哥,我能掉眼泪是因为哥哥还能撑得住,如果他撑不住了,我就不能哭了。”
    小狐狸守住了哥哥精心编织的谎言。
    后来,符野得了一种病,从平安夜开始,直到圣诞节结束的后一天,他都陷入了无药可救的失眠,钟涯每一年的那三天都要来庄园陪着符野守长夜。
    钟涯也曾和医生们探讨过符野的失眠症,可惜从没有得到过合适的治疗方法,就连天才如池杰也只能对此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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