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被他这双眼看得汗毛直立，背脊发凉，酒意醒了大半，他强忍着恐惧，表现出不屑道：“她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不过你会怎么死，我已经猜到了。”
    夏如初说：“不劳护卫长大人费心，若真如你所说，官府要强加罪名给我，那我更不能跑了，我得看看，要是我死都不认，官府会不会为了找物证，把这凝香楼翻个底朝天，说不准还真能查到点什么。”
    “那你可得睁大了你的眼睛，好好看了。”何尚撂下话，佯装得意地走了。
    夏如初静静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愈发阴沉。
    黑夜中，一道白色身影乘风而下，落在夏如初身侧，“看他那样子，应当没有将管青萝的东西藏在楼里。不过……他该不会是装的吧。”
    “应该不会，他要是这都能装得出来，就不至于连亲舅舅都这么嫌弃他了。”
    纪仲春低头去看夏如初的手，“东西呢，拿到了吗？”
    夏如初抬起左手，两指间夹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吃了吧。”
    “啊？”纪仲春傻眼。
    夏如初不耐烦地将字条甩过去。
    纪仲春接住，将字条打开，苦着脸说：“这么大一张！”
    夏如初瞥了纪仲春一眼，“你是戏精么？这么爱演。”
    纪仲春瘪瘪嘴，将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夏如初目瞪口呆，“我让你撕了，没让你吃了！”
    “啊？”纪仲春含着一团纸张大了嘴，一幅痴傻模样。
    夏如初扶额，“你是耳朵也不好使了么。”
    纪仲春吐出嘴里的纸团，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哭着说道：“还不是你，一巴掌扇得人家现在还耳鸣呢。”
    无语地盯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男人，夏如初想揍他的心都化成了死灰，最后只说了一句：“以后你要再说”人家”两个字，我就把你嘴撕叉。”
    谁知就这么一句，纪仲春哭得更厉害了。
    夜半三更，鬼哭狼嚎，还有比这更引人注意的么？！
    夏如初在心中默念了三遍“为了大局”，抬手用袖子抹去了纪仲春的眼泪，再努力地温柔道：“好了别哭了，忙完了回去给你煮素面吃。”
    纪仲春吸吸鼻子，“可是我想吃素馅饺子。”
    夏如初额边血管直突突，皮笑肉不笑道：“好，素馅饺子。”
    纪仲春满意地笑了，笑成一朵菊花，“时间差不多，那两个应该已经见上面了，咱们再不去就错过好戏了。”
    夏如初没有说话，眼神飘向了何尚去的那头。
    两个人赶到何尚那儿时，屋里已经闹开了锅。散客的时间，护卫们都在各处忙着，不在房里，俩人吵得是肆无忌惮。
    “你个婊子背着我出去偷人，还倒打一耙说老子外面有了女人！”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竟然这么人渣，自己养了野女人，把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那你倒是说啊，我偷了谁了？！”
    “老子就知道你不能承认。你说，你今天下午上哪儿去了？”
    “我还能去哪儿，我就在自己房里呢！”
    “骗鬼呢，你分明就是趁着你主子不在，溜出去偷人了！不对，老子看你是早盘算好的，不然就你这骚蹄子，能舍得不去太尉府那边勾搭两圈？！”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什么没有，别以为老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在这凝香楼芝麻大的事儿老子都能知道！你出门的字条都在我这儿呢，要不给你看看？……诶，东西呢？切，肯定刚才路上丢了，你别……”
    “啪！”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你个王八蛋！畜生！”
    “你敢打我！”何尚爆吼一声，下一瞬屋里就传出桌椅板凳摔砸的声音，紧接着绿儿的哀叫声便响起。
    “呜呜呜，你打死我呀，打死我你就能和那野女人在一块儿了！”
    “你还敢说是不是！”
    “我就说，就说！呜呜呜，你打死我啊！你赌钱被催债，我豁出命去帮你把管青萝的首饰带了回来，全给你了，我全心全意对你，你居然骗我，还说什么藏起来了，原来是给了别的女人了！你个混蛋！”
    “你给我声音小点！什么玩意儿？哦……我明白了，你主动找上门，就是想要那些东西吧。”
    “对，是，我就是想要，你拿出来啊！你说你没养野女人，你倒是把东西拿出来啊，你拿得出来吗！”
    “呵呵，我偏不拿出来，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原来倒是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能耐。不过也难怪，你要是没这能耐，方妈妈也不能让你跟在锦地身边了，对不对？！那可是她亲手栽的摇钱树呀！哦，我还忘了，你连人都能杀，骗我这么点小事，那还不简单。”
    “你，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你亲手把人推河里的，不是你杀的？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想找个人嫁了躲起来，就当没这事儿了？你干净得了嘛！”
    “你，你们……你们是不是想合起伙来把那事儿全推给我，让我来做替死鬼！她，她挣钱了，你也能名正言顺的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都是，都是我做的了，你们……你们做梦，想我死，我也要拉上你们一块儿死！”
    “砰！”拳头砸肉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你疯了吧你！我警告你，把你的嘴闭好了，不然就算我饶了你，方悦也不能饶你！”
    半晌，绿儿都没再出声，想来刚才那一拳力道不小，她伤得不轻。
    “你给我听好了，从此以后，我和你再没半分关系，想从我这儿要东西，没门！至于管青萝的事情，大家都得烂在肚子里，别他妈再提一个字。你想嫁给百……”
    屋里何尚话没说完，只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诶！来了来了，等等，我先回去取个东西！”
    有人回来了，何尚和绿儿都是一惊。
    “不想被人瞧见就赶紧滚！”何尚对趴在椅子上的绿儿说。
    绿儿又气又恨，可更怕被人瞧见，使了劲儿从椅子上爬起来，捂着被打青的脸，跑出了屋子。
    屋外不远，纪仲春放下嘴边握成个喇叭的手，笑眯眯地冲夏如初一笑，“火候刚刚好，是不是？”
    那傻精傻精的样子，让夏如初不由地一笑，“你这心是蜂窝做的吧，全是眼儿。”
    纪仲春摸着自己的心口道：“不对，我的心是你做的，全都是你。”
    夏如初别开眼，看向一路抹泪向北的绿儿。情这一事，皆为镜花水月，他在凝香楼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种模样的情，而总有规律。往往那些付诸真情的女子，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终人财两空，可那些虚情假意的女子，却每日欢天喜地，岁月不噬其美貌。若情是这般害人的东西，那他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你在想什么？”纪仲春一句话，将夏如初的思绪拉了回来。
    夏如初眼神微微闪动，说：“我是在想，按刚才何尚所说推测，绿儿确实是和锦地一起，被方悦藏在了沧州的，可为什么她却对凝香楼的一砖一瓦如此熟悉？她若来过凝香楼，我又怎么会之前一次都没有见过。再者，听他们的意思，把管青萝随身的金银首饰带回来，并不是方悦授意的，是绿儿为了何尚才偷偷干的，依照方悦的性情，这种丫头，早就打死了，怎么可能还让她活到现在。”
    纪仲春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大约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放弃了，“咱们还是回去吃饺子吧。”
    夏如初白了他一眼。
    纪仲春笑道：“咱们站在这儿干想也想不出来，回去吃饱了，说不定就想出来了呢。”
    纪仲春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可给夏如初答案的不是他，也不是饺子，而是从沧州连夜赶回来的毛毛。
    毛毛回来的时候，夏如初和纪仲春对着两盘热腾腾的饺子正要动筷子，一见有吃的，他什么也没说，跳上桌子大嘴猛地一吸，盘子里的饺子就一个不剩地进了他的肚子。
    纪仲春笑意满满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举起筷子就要打。
    毛毛闪身躲到夏如初身边，嚷嚷道：“你要敢动小爷一根毛，小爷就一个字也不说了！”
    夏如初放下筷子，抓起毛毛丢在一旁，“快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
    “哼，长生呢，他不在我也不说！”
    夏如初对纪仲春扬扬下巴，“打吧。”
    纪仲春立马筷子举得老高。
    “说说说！那锦地的确是沧州来的，爹娘都死了，无亲无故，也没什么背景。八年前被你们老板娘给看上了，养在沧州的一个舞馆里学艺。”
    “八年前？当时……菱王与青萝姐初识，正是恩情最重的时候，难道从那时起，方悦就留了后手。”夏如初琢磨着。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第二年，你们老板娘就把那个叫绿儿的丫鬟派到了锦地身边。我觉得那个叫锦地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那个丫鬟，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