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香儿，本为甫平县徐员外宅的侍女，月前跟随我家娘子往外祖家看望二老，不想半道遇上一伙山匪，马匹受惊载着我们跑了很久，直到扎进林子里，车身撞散了，马也不见了，我和娘子醒来后四下里寻烟火，终于碰到一个老人家，才带我们回了狸村。”
    “他是那儿的村长，待我们很和善，还答应了要替我们报官寻亲，可是过去十日都不曾有动静，身上的盘缠用尽了，娘子一来放心不下表少爷，二来不好意思白住着，便提出告辞，但村长说这片不太平，极力劝我们暂且留下，说只管安心住。娘子口上应了，事后总觉得奇怪，想带我悄悄离开，绕过村长的屋子时恰巧里头人在说话，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报官！我们赶忙跑了，然而没走多远，就被盯梢的抓回去、捆起来了。他们……他们要将娘子献给山巫！”丁香儿眼里已蓄满泪水，不过强撑着把始末叙来，说到这儿情绪更为激动。
    “永治四年间，各地涌入很多尚巫的移民，以唐禾县最多。”周浔补充道：“狸村便是那段时间建起来的，地居相对偏僻，也不怎么与外村人互通往来，约摸只有年年查户税的小吏才肯踏足，我问过县令，二十年里，没有任何狸村相关的案底。”
    丁香儿冷笑道：“也是帮凶罢了！我甫一逃出来就找上衙门状告，可恨那县令唱台上满口公明，我耐性过了两日再去探，他教人打发我十两银子，并一张拟造的身份户籍，劝我好生过活，不要追问。”
    她随后将压在屉子里的证物拿出来，给众人看过，焦荔和竺谣又是愤慨，又是同情：
    “敢情皇粮都喂到犬豕肚子里了！”
    “姐姐莫怕，我们自会帮你讨公道。”
    晏引栖敲了敲太师椅扶手，止住他们的话头，顾着后事：“照姑娘所言，他对你二人看得紧，你如何能逃出来?”
    “原本他们盘算暂留着我的性命，仿佛是要等到什么时机，不知为何又忽然改了主意，把我送去和娘子一块学祷祝舞，负责教习的巫女对我们没有防心，派来的看守也松怠，我趁那人吃过酒脑子糊涂，谎称肚子疼跑了出去，很快有人察觉，一直将我逼到湖边，我……索性跳了进去。”
    “他们没有再寻么?”
    “应当有的，不过我擅长闭气，也许沉到底下未闹出动静，他们就不再找了。”丁香儿避开视线，垂下眼帘盯住绣花履头，抿出一线苦笑：“我看不真切，耳朵也被流水灌满了，实在憋不住才敢悄悄浮出来。”
    晏引栖不续探究，转问：“可有提及何时献山巫?”
    “巫诞节之后，就在这几日。”
    “好，你安心休息。”话落，他转身走出去，穿过石拱门，微微侧目询道：“周士人对唐禾县令了解多少?”
    “我们不与官府打交道，只知他上任将及六载，政绩平平，倒攒了些好名声，常救济贫苦，隔三差五就要来进香，去年捐了善款给咱们修缮观内，言谈间态度很随和。”
    竺谣瘪嘴啧声：“这么听着挑不出错处，谁能想到是个坏了心肝的。仙长，咱们可要先整治了他?”
    晏引栖有意培植二人，自往细里说：“延后再理，凡事讲个依据，倘若为真，他便不会轻易处置，派遣去的人必定得是心腹，即便捉了左右臂膀，念及一损俱损的道理，都莫敢认供。”
    焦荔夹紧眉头，逐条分析着：“那些碎银子没什么门道可说，造假的户籍倒是能揪出来，然而顶破天也就是把那店子查封，他到时咬死不认，反过来还有现成的由头诬陷丁香儿。”他磨了磨后槽牙，挤出几字：“真想打一顿再说。”
    晏引栖挑眉，定音道：“时机未至，且先往狸村。”
    观里需要有人坐镇，晏引栖不欲声张，只向周浔要了一名引路弟子，他们赶得巧，这日狸村正正举办巫诞节，已过了燃炊用饭的时辰，人人戴着一张神头鬼脸的面具游荡，锦衣玉冠衬得格格不入，小孩子们新奇地围住他们仰颈打量，憨态挫去了面具的可怖，女人则是更隐晦地端看，男人就显出没那么和善，像提防领地被入侵一般，大多投以审视、警惕的眼刀子，盯得人头皮发麻。
    晏引栖从摊架上挑了个轻便些的面具，像焦荔那么方方面面都讲究，大抵是要挑花眼，这间隙那商贩开了口，声音十分苍老、徐缓：“村里好久不见外头的人啦，几位是打哪儿来啊?”
    “远地来。”晏引栖淡淡一语略过，“敢问老人家，这里在做什么?”
    “庆祝巫神降生的那日。等着吧，黑夜来临时，火种照亮天空，大巫会以最美丽的姿态、最虔诚的心地献上祷祝舞，神将赐福于我们。”老者口吻里漫着自豪之感。
    竺谣起了兴致：“赐福?什么福？”
    面具后的眼睛滑过竺谣脸上，一眯就带起几道褶子，但闻他呢喃了句：“真是年轻的面孔。”
    竺谣容色微变，挪脚躲到晏引栖身后，二话不说蒙上了笨重的牛角头。
    “啊，不要害怕。”那人喉咙里滚出两声笑：“我是说山巫阁下喜欢年轻的女孩，若是你能到他面前，他会青睐你的，长寿无疾、车马牛羊，予取予求，要风或要雨，他都会赐下恩赏。”
    “山巫真是宽和近人……”竺谣看他讲得入神，像极了焦荔狂热吹华幽神君的状态，习惯性地捧场，不过暗自腹诽这山巫好不正经。
    晏引栖冷不丁接上：“怎么才能到他面前?”
    那老者没说话，低头算钱，焦荔一看就知他不打算尽言，于是负手扬嗓：“拉倒吧，信口胡诌的志怪故事，三岁小孩都不爱听了。”
    “你这小孩！怎可如此不懂敬畏?”晏引栖觉得他面具下的胡子都气抖了，好在激将法是奏效的，顺利诓出一则重要讯息——
    “明日山巫阁下会给予指令，收走虔诚的大巫和信徒，为座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