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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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
空气很肃正,周一的早餐会报里,礼宾司司长以主席身份听取同仁的简报。
宋之藤以新秀之姿备受重用,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眼里含着若干嫉妒,若干不以为然,以及,等着看他出状况。
他站在台上,手持投影笔,红色的光束落在定点,夹杂着中英文的报告内容,是他所属部门的这一周计划。口条清晰,思路明确,办事周详,挑不出任何毛病,不慌不忙做完简报。
司长对一旁的副司长低声附耳问了问:“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副司长立刻了解其意。
“安排他再去学法语,日后会用得上。”
副司长恭听顿了顿首。
***
天空飘来一阵雨,我的身子裹在雨衣里,从基隆到台北,又从台北到基隆,真奇怪,基隆的雨怎么没停过,我掐算过,一连五次都是雨天,阴雨的马路到处都是湿答答的泥泞。
这一天,我又到干妈家去,她很疼我,跟藤子一样疼。
她说今天藤子要回来,我一听,这次不打算走了。
藤子带着一身憔悴回来。
“是男人就把话讲清楚。”我在屋里趁干妈在看电视时,把一回来就往床上卧倒的藤子摇醒。
他明显瘦了一圈,工作这么累吗?
我心一揪,把狠话咽下,改为哄话。
“藤子,你现在工作如何?住哪里?”
他朦胧着眼,微微张开一条细缝,把身子蜷得更曲。
“你不跟我讲话?我梧桐欠你的吗?”我拍拍他的脸颊,施了些力。
他把头埋在枕头下:“你别吵我,我很累,让我睡觉。”
我让他睡下,坐在床边抽烟,一根又一根。
他有些生气:“你要抽烟到外面去。”
你敢叫我不要抽!我当下把他的脸从枕头底下挖出来,逼他看我。他更火了,不客气道了句:“这我家!”
“是谁照顾你妈的?”我迎了上去。
“你,你要跟我讨功劳?”
“干!你真不知好歹!”我俯身把他压下。
他猛醒,愤力推开我。支起半身,睁着大眼怒叱:“你别乱来!”
“我就是要在你家乱来,怎样,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这笔帐我不跟你家恶婆娘算,我直接跟你算!今天不跟你说清楚,我就不叫梧桐。”
他紧紧抓着被我解开的上衣,压低声音说:“我妈在,你别这样。这里隔音不好,外面会听到。”脸色极其难看。
“就是要让你妈知道你跟我是如何友好。”我扯着他的腰带。
“不要在这里,拜托!”他眉眼尽是苦求,在我身下动弹不得。
“不在这里就行吗?”我吻着他的耳垂,声音沙哑地灌入。
“你,唉!”他不挣扎了,却叹一口气,任凭我摆布。
闭着眼,却溢出一道水渍。
他在哭。
这个发光体近日敛起了光芒,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轻轻搂着他,半哄着:“别哭了,我心疼。”我抚干他的泪。却有更多涌出,怎么都擦不完似地,今天的藤子又累又倦又令人怜。
“藤子,搬来跟我住吧,我照顾你。”
我听说他一个人在外租屋,生活辛苦。
他没答应,也没反对。他只是静静流泪,无论我怎么哄,那眼眶始终是湿的,就像基隆飘不停的雨般,把人的身心都浸湿了。
最后,我只得把他搂在怀里,用双臂把他圈得死紧,让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轻轻啄着他的发丝,轻轻啄,轻轻啜,轻轻呼吸,他在我怀中睡着了。我就像抱着一个初生婴儿般,把藤子哄入睡了。
婴儿藤子很乖,我不想放开,却必须放,干妈在叫我。
她让我把电视修一修,画面中断,我修了半天修不好,直接到商店搬了一台新电视给她。
藤子已经睡醒了,人也走了。
就跟从前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风的姿态。
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我问干妈,她也一无所悉。
我有些失落。
心情扰动。
看他那需要人照顾的样子,我真真舍不得。
心疼,发酸的心疼。
***
回到工作岗位,我又开始忙碌。往往错过正餐,没人像我这般拼命。
我受到藤子的浸染,是男人就该认真工作,认真玩。
我工作时认真起来只会对自己严苛,我那好说话的个性只会增加朋友不会增加仇敌。今天,有人要帮我这帮我那,都是出于自愿的。
下班后,我似乎也没地方去,把玩心收起了,泰半时间都在家,窝在公寓里,过着宅男的生活。
现在的梧桐和从前相较,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判若两人。
我看完电视,上网逛部落格,十点准时上床。
我躺了一会儿,手机响了,电话那头声音急切又喧哗。
“梧桐,你能不能过来,现在!”藤子在对边嘶喊。
干妈家失火了,藤子正在前往的途中。
我二话不说,连门都没锁直奔基隆,一路连闯了十几个红灯,顾不得这些了,人命关天啊。
一到巷口,围了满满一群人看火灾,我挤进最前线,发现那房子已然成了一团烈焰,火星点点,已然将房子吞噬。藤子一看我到了,心急如焚,说人还在里面。
消防人员都进去半天了,没救出人,我心凉了半截,别啊,别这样。
藤子冲进去屋里,我把他拦下,他一脸焦灼也把我的耐性逼走了,我顾不了那么多,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我跟阎王讨命似地冲进火场。
我不断喊着干妈干妈,没有任何动静,屋里都是火苗四处窜,热气猛灌,火势阵阵扑来,我内心着实恐慌,又往后头冲,在浴室内的角落发现一个倒卧的人影,身后有几名消防员把我架出去,说房子要塌了。我狂喊人在里面。
火很猛,我很热,最后,我也失去意识,被熏晕过去了。
一直都是雨天的基隆,偏偏那一天,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无半滴雨。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接受烧烫伤治疗,我的背整个被烫伤,白纱布把我的前胸后背捆得密密地,我很痛,但我很勇敢,我在无菌的治疗室里躺了十天才出院。
出院后,我拼命找藤子,只得找到外交部去,那儿的人十分有礼说藤子请丧假。
我在殡仪馆发现消瘦的藤子,满脸胡渣,一脸疲惫,他双眼失神没和我说话,他只是流泪,流不止的泪似山上奔流而下的小溪般,终日涌现。
我陪他,白天,晚上,我陪他到安葬,陪他回他租的套房。
他坐在床角幽幽自言自语:“梧桐,我很失败,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了。”
他的哀伤似一具止不住的齿轮,日夜横行。
我说,藤子,到我那里吧,把我当成干哥哥吧。
我说这话时,他点点头,难得顺了我。我想,他一定撑不住才会答应我的话,因为,藤子是个男人,他总是走在我前端。
我心疼。
我跟着他痛。
我牵着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就像牵着三岁婴儿般带他回我的公寓。
我说,明天我把房间隔一隔,你一间我一间。
他没说话。
不说话的他更让我心疼,因为,他总是说,是男人就该怎样又怎样。
原来,说此话的人再强,也有脆弱的时候啊。
我紧紧抱着他入眠,心想,该给他一个安稳的地方。
那一天,我看着藤子随我入屋的行囊,竟只有,一个小小行李箱。
他怀着理想认真的结果,只剩下一个行李箱。
我不禁欷歔,我苦着眉,苦着眼,我苦着藤子所受的苦。
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此后不再说,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该换个词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