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雪落无声 第九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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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历3025年,新历元月二十八
今天是除夕。
一大早两人便听到远远近近炮竹响起的声音,热闹得很。只是,她们从昨天早上起便已断了粮。
将包裹又彻底翻了几遍,最后从角落里找到半块不知何时遗下的千层糕。两人分着吃了,却半点压不下饥火,肚子反而觉得更饿了。
只是翻遍所有家当,除了几件衣服与被褥,她们已找不到其它任何稍稍值钱些的东西。将火拨得更旺了些,两人挤在背风的角落翻开了《萦魂丝》,希望能以练功来忘掉饥饿。
这半个月来,两个人早将这本薄册子背得滚瓜烂熟,体内真气也已熟极而流地按图中所示自行运行流转——艾练有“洗髓决”自不必说,那漠轻寒竟也吐露她以前的确练习过某种内家心法。艾这才恍然为何为何当时在松树上独有她们两人能冲破穴道先醒。只是却一直不好意思直接打听她所练心法的名称——前晚两人无意中按那口诀试招时,竟双双在窗户纸上隔空戳出了一个小窟窿,其时她们的手指尚距纸面寸许。惊喜的两人在木门上试了试,竟也一股细细尖锐气流涌出,顿时击出个一分深的浅浅凹痕。再移得远些时,便流不下什么痕迹了。
按那书中说法,按这进度练下去三或五年后定可大成!到时候管叫那些恶人们吃不了兜着走!……两人踌躇满志,含笑睡了。可天明醒来,唯见空荡四壁,房中更无隔宿之食,方恍然那些毕竟只是将来的可能性,目前她们仍是个无钱无势的弱者。
……
两个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大半个月来又尽吃的是些青菜米粥之类仅能裹腹的东西,严重缺乏油水。尽管想着要专心练功不去考虑肚子饿的问题,可腹中饥虫噬咬之感又岂是说忘就忘得了的?
勉强熬得半个时辰后,她们颓然地放弃了这个法子。
黑金城内绿色稀少,又值雪后,寺外邻近空地里连可食用的野菜都找不到。无奈下两人化开雪煮了锅开水每人各喝了一碗,心头似舒服了些。只是两人却俱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呆会儿饿起来会更厉害。
……
[没有死在饿狼嘴里,没有冻死在雪地中……到头来,却是要活活饿死在这个地方么?]
为了节省体力而偎在火堆旁的艾定定看着自窗孔透进来的薄薄阳光。
[要是一年前有人告诉我,说我会在一年后的今天处于这种境地,我一定会说她是在开玩笑,绝对不会相信的……]
窗外鞭炮声声清脆,似就响在她耳边。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是了,我和秦璇穿着锦缎的新衣和邻家的朋友们在一起呢……拍手而歌,开怀大笑……直到妈妈把我们俩喊回去吃团年饭……]
[香喷喷的板栗烧鸡、热呼呼的排骨熬藕……大圆桌被十好几样菜摆得满满的……每次吃鸡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把鸡腿和鸡翅分给我和阿璇一人一份,说是吃了鸡腿跑得快、吃了鸡翅会梳头……那时候,大家笑得多么开心啊……]
[不过还好,至少燕雷在杏姐那里还不担心挨饿……我们这样也就算了,它还那么小,总不能天天像我们这样吃菜叶子喝糙面汤吧……其实,真想也到杏姐家去蹭顿饭啊……只是她们的日子本就紧巴巴的,还时不时托古爷爷给我们捎些东西来。可我以前还对她的相公那么不客气,说那样子的话……这大年三十地过去不是给她添堵么……]
[原来饥饿是这么难受的,胃里好像有许多小刀子在刮一样,闷闷却尖锐的痛……以后若抓到那些坏蛋,一定先将他们饿上三天再说!]
[想念鸡腿,想念鸡翅膀,想念白米饭,想念墩牛肉……想念所有那些可爱的食物……现在那怕是有两个隔夜的玉米面窝窝头也好,我一定大口大口地吞掉,连一点渣也不会浪费……我以后不管吃什么东西,绝不会再挑食,也绝不会再浪费一星半点了……现在,这儿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吗?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又不是大黄,可以光吃青草就饱,哈哈……前些天还有人主动提出要买大黄呢,说可以出两枚银币……还有人跟我说,杀了它吃肉好过年,他只要下水及一条后腿的肉就可以……如果那样的话,说不会我们还可以多熬——打住!!!]
“啪”一声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的艾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将刚刚脑中掠过的那个可怕念头击得远远的,余毒未清尽的微青面颊立刻红肿了起来。
[大黄是我们的朋友啊……也是刘小七留下来的东西……我怎么能想那些它也可以吃的念头呢?竟还不自觉地盘算如果吃了它可以撑多久……天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难道说我已真地饿疯了么?——哪怕是饿死,也不能把卖掉或杀了吃肉的念头打到它身上!]
为渐弱的火堆加上了两枝干柴,艾看见身侧的蓝衫少女似已合着眼睡着了。盯着这张同样尚残淡淡青色的平静面孔,艾心中却无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那天在荣记客栈,她能在我出去找大夫的时候看好包裹,我们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吧……]
其实艾也知道,那些人有权有势,既已起心要夺走包裹中的钱财,那不管有没有漠轻寒看着,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漠轻寒那时若神智清醒及时发现,不过是提早让他们撕破了脸硬拿而已。她一个仅习过强身却疾类心法的女孩子又如何能拦得住?
只是,尽管理智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每每一想到当时那店小二就在她眼皮底下偷走所有财物而她却无知无觉,艾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平时她将这抹在意压到了心底最深处,以为自己早忘了,可此刻山穷水尽时,这份不满意在不知不觉中又跳了出来。
[为什么她现在还能睡得着呢?难道她不知道我们再想不到办法的话就要饿死了吗?难道总是只有我一个人为将来而操心吗?难道……]
“……”艾艰难地扭过头,将视线移开。紧紧揪着有些滞胀的心口,她不断对自己暗暗地说,[不是她的问题,不要迁怒于朋友,不要拿别人做借口……]
手指,却似碰到了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
艾神色一动,可随即,脸色却苍白起来。
紧紧握着胸前的锦袋,她拉开房门走到了雪地中……
*****
柯谢神色有些呆滞地站在城门前的老位置上,同班的朱宝儿与他说笑时他也总是心不在焉。
今天是大年三十,轮值在城门重地的只剩下资历最短的他们俩个。朱宝儿对这个安置很不满意,一直在念叨着。柯谢却已无所谓。
自从那天晚上那两个女孩子离开以后,家里的气氛便有些怪怪的。杏儿与古叔虽没有直接说出对他的嗔怪不满,可眼中的叹息之意却清晰到让他一眼便能辨出。而每每此时,曾是镖客的父亲从小的教诲便一遍又遍地烙着他的心,让他无地自容。得到后来,他说话时都不敢再看妻子的眼睛。
上午临出门前,杏儿让他值完班后到清凉寺一趟,请那两个女孩子到家中来一起过这个除夕。柯谢却一直犹豫着,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们。
正低着头左思右想时,却似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走过来。
一抬头,果然看见是那名叫艾的少女牵着她的棕黄马。
……
直至这一人一马走出城门时,柯谢也只是怔怔的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例行的五文出城费也忘了收。朱宝儿本想提醒,仔细一看却也认出了那少女的模样,于是便闭了嘴,打着哈欠继续靠在城门洞里抽卷烟。
*****
“大黄也这么瘦了呵……”抚着明显掉了膘的黄棕马长长的鬃毛,艾将脸颊靠在它的脊背上,“这大半年的事情真像是场梦啊,好希望下一秒再睁开眼睛时一切已恢复原样……刘小七,你知道吗,我已经撑不住了呢……那个舍弃一切,以艾为名的我已经很累很累了……如果你还在的话,也许我还有你可以信任吧……”
大黄扭过头,温热的大舌头舔着艾冰凉的手指,仿佛通人性的乌黑眼睛温驯地看着倚着自己的少女。
蓦地,它觉得臀部一阵剧痛,接着被猛力向前一推,大黄长嘶一声,直觉地向前跑去。十余步后方才停下,又转回了那少女身边。却讶然发现她挥着根长长树枝拼命朝自己挥舞,脸上的表情自己从未见过。
“走啊!你快走!不要再留下来!我已没办法再养活你了……”
“你如果再留下来,说不定我真地会改变主意,把你杀了吃掉啊……”
“所以求求你走吧,我早已解掉了你的缰绳……所以可以到森林里去,避开狼群,避开那些危险的动物,好好地活下去……”
反复被驱逐,身上已多了几道红痕的棕黄马疑惑而愤怒地看着朝自己喊些听不懂的话的少女,终于在又挨了两鞭后,它悲嘶着扬蹄奔入了远方的雪原中。
……
怔怔看着它的身影化为黑点,直到消失不见。那划开大黄与她之间羁绊的树枝自艾颤抖的指间掉落。
[大黄,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还有阿墨……]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在我再次找到你们之前……无论怎样,也要活下来……]
[不论多么悲伤绝望……只要这条命还在,以后就总有法子可想……只要咱们都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所以,所以……]
可是可是呵,如此想着的少女,有着漆黑双瞳的你……此刻你的眸中,为何盈着氤氲的水气?为何你的眼里,有着那么深那么重的不舍与悲哀之意?